第56章 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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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麻烦你保持安静。”</p>

池晏低笑了一声：“好吧，我的真实目的，是来看望一下辛苦加班的导演。”</p>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淡淡的，甚至有一丝罕见的柔软。</p>

让松虞莫名地想到了阳光下的白棉布。</p>

但她更不能允许自己此刻的分心，于是她不客气地说：“看到了吗，那你可以走了。”</p>

“不，我还没有看够。”他微笑道。</p>

松虞：“……”</p>

她当然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凝视。</p>

像一束太过刺眼的追光灯，照在自己的脸上。</p>

作为导演，她一向习惯躲在监视器背后，去不动声色地观察别人。很少会有人这样花功夫来盯着自己。</p>

但最后她无计可施，只能任池晏坐在自己身边，好整以暇地抢占了自己的一半耳机，偶尔还要履行助理的权益，递给她一杯温度恰到好处的水，或者是一颗薄荷糖。</p>

这场戏果然也没有一次到位，来来回回地拍了好几次，终于顺利地通过了。</p>

但实际上，真正的重头戏，却是接下来的部分。</p>

尤应梦所扮演的莲姨出场了。</p>

这时候酒楼已经变成了杀戮的战场：两个帮派的火并与乱战，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人头落地。</p>

镜头追着莲姨窈窕的背影，裹身长裙下一截雪白的小腿，跌跌撞撞地跑上了二楼，拉开了那座宴会厅的纸门。</p>

当然她看到了满地的尸体。</p>

喷溅的血浆，与不详的红灯笼，将这世界都染成一片血红。</p>

还剩下最后两个人活着。</p>

石东半跪在地上，衣衫被血浸透了，黏在湿漉漉的伤口上。</p>

而沈妄仍然站得很笔直，垂着头，清冽的眸光被染上了层层叠叠的血色。</p>

年轻人手中的枪，直指着自己的义父。</p>

窗外的急雨敲打着纸窗。红灯笼左右摇晃，曳下了渗人的赤光。门外是永无休止的厮杀声</p>

一边是情人，是刻进基因里的爱情；一边是弟弟，是血脉相连的亲情。</p>

她该如何选择？</p>

她看到沈妄转过头来，大理石雕塑一般的轮廓，被涂满凌乱的朱红颜料。</p>

他轻轻喊了自己一声“姐姐”。</p>

像一只幼猫的呜咽，这样低，怯生生的。</p>

与此同时，她也看到石东的手在背后慢慢摸索着，握住了什么利器，凌冽的光，在湿透的衣衫后一闪。</p>

那一瞬间太快，她来不及做决定。</p>

她扑了上去，抱住了沈妄。</p>

“噗嗤”一声。</p>

利器穿透了柔软的后背。</p>

再往前一寸，这把刀也将刺入沈妄的身体。但他并没有石东这个机会。</p>

食指已经无情地扣动了扳机，对准石东的脸。</p>

莲姨的红唇颤抖着，似乎想要在最后时刻说些什么。但枪声太嘹亮，湮灭了她最后的话。</p>

而那张熟悉的、严厉的脸，“蓬”地一声，在沈妄眼前炸开了。像是一朵食人花，张开了满是尖牙的花蕊，不断地向外喷溅出污浊的血，令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p>

血和泪水混合在一起。</p>

他抱着姐姐仍然温热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半跪在了地上。</p>

眼眶发红，身体痉挛着，滚烫的眼泪落了下来。</p>

“姐姐，姐姐……”</p>

他重复着这单调的字，但永远都不会再得到回应。</p>

镜头从这里又摇了出去。</p>

从二楼一直俯视下去，俯瞰众生一般的大全景：被砸烂的酒楼，被杀死的人。太多的血，染红了这个夜晚，像是血色的朝霞，一轮旭日从东边升起，预示着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p>

而沈妄抱着他的姐姐，一步步走下了台阶。</p>

这场戏终于拍完了。</p>

松虞后仰在导演椅上，长舒了一口气。</p>

其他人想要冲过来，却发现杨倚川还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像根本没从这场戏里走出来，一时脚步也踌躇了，面面相觑。</p>

最后还是尤应梦经验更老到，从年轻人的怀抱里，轻巧地跳了下来。又轻轻推了他一把：“你不嫌沉啊？”</p>

杨倚川手忙脚乱地说；“怎么会！才不会呢！”</p>

伴随着这个动作，剧组才重新活了过来。助理们抱着雪白的大毛巾走上去，帮他们擦掉脸上花掉的特效妆。</p>

而松虞也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用力地抱住了这两个人，丝毫不顾忌他们身上还沾满了脏兮兮的道具血浆。</p>

“辛苦了。”她说，“非常感谢。”</p>

这诚恳而郑重的语气，令眼角原本就还挂着泪花的杨倚川，立刻又大声哭了出来。</p>

这反而让其他人都笑出了声，也彻底扫荡了众人心头因剧情而残留的最后一点阴霾。</p>

接下来当然就是主创们之间互相道谢。</p>

连张喆也冲上来凑热闹，再一次跟他们搂成了一团。</p>

拍完这场戏，尤应梦就正式杀青了，而杨倚川也只剩下几场要补拍的戏。他们都知道，这一夜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告别。于是片场乱糟糟的，既有种大功告成的欢乐，又充斥着某种微妙的伤感。</p>

过了不知多久，人潮终于渐渐散去了。</p>

松虞照例留到最后，但这时她才发现，池晏竟然也还没有走，反而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监视器前。</p>

不知为何，这形单影只的背影，莫名地让她的心跳了一下。</p>

她走回到他面前：“还不走吗？”</p>

松虞看清了监视器上的内容。</p>

是最后莲姨赴死的那一场戏。来来回回地循环播放。</p>

池晏低声道：“为什么要这样拍？你不觉得这很假吗？”</p>

松虞没想到他会这样说。</p>

她诧异地看着他：“假？”</p>

池晏缓缓地抬起头，以一种罕见的、死气沉沉的目光看着她；“你最清楚莲姨是个多么无情的人了，她对自己的弟弟，根本一点感情都没有，怎么可能为他去死？”</p>

但那双漆黑的眼眸里，分明还翻滚着某种复杂难辨的情绪。</p>

像海兽在月光下的海面，卷涌出巨大的阴影。</p>

松虞一怔，接着才说：“对了，你不说我都忘记了，这部电影是一个非虚构故事改编的。你是觉得这样改动太大，脱离了大纲么？”</p>

池晏没有说话，仍然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她。</p>

她却本能地心头一软，声音也柔和下来：“不如，你就将这理解为另一个平行世界？我希望能给他们一个更好的结局。”</p>

“……平行世界。”池晏重复这个词，意味难辨。</p>

就在这时候，片场突然黑了下去。</p>

“又停电了吗？”松虞奇怪地说。</p>

好在片场的收尾工作已经做完了，就算是贫民窟的又一次临时停电，也不会再耽误什么。但人走得差不多了，周围太安静，松虞四周瞥了两眼，思考要不要出去找人。</p>

还没有往外迈两步，她听到池晏在自己身后说：“这样改很好，谢谢你。”</p>

松虞：“不客……”</p>

话还没有说完，她就被捉住了手腕，拉回到导演椅。</p>

高大的身躯，像是一个太沉重的阴影，将她半压在椅背上。</p>

接着是一个劈头盖脸的吻。</p>

她根本毫无准备，就被彻底压制住了。</p>

这个吻异常热情，裹挟着某种烈火焚城般的炙热。</p>

很快她就开始感到缺氧，甚至是眩晕。</p>

仿佛被迫吸进了太多的水烟。松虞整个人都好似漂浮在云端，又或者深陷在流沙里，在沙漠的篝火边看星星。满天繁星都化作一个金灿灿的漩涡，将灵魂给吸附进去。</p>

但他还没有停下来。</p>

他的手勾住她的腰，滑进宽大的外套里。</p>

隔着薄薄的衬衫，火星蓬地一下炸开。</p>

她想起水烟壶上的花纹：</p>

仿佛有一条灵巧的小红蛇，正在缠绕着自己柔软的腰肢，翩然起舞。他用指尖在她的皮肤上作画，寥寥几笔，就勾勒出曼妙的水生莲花。</p>

直到他的唇终于停在她耳廓。</p>

仿佛是情人般的呢喃，池晏轻声道：“别动，有狙击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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