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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廉租屋的灯光黯淡笼罩，是一种毫无美感的惨白，柯屿穿着睡衣站在这样的灯光下，先是明显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神情一变猛地就要转身——</p>

商陆一把抓住了他。</p>

他拽着他的胳膊，居高临下：“你跑什么？”</p>

手里一沓纸捏紧了又松，柯屿冷冷地说：“放手。”</p>

商陆饶有兴致地看他隐隐动怒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人好像很紧张，紧张到浑身都不自然紧绷，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p>

这场景像极了烂古偶剧里的桥段，商陆失笑一声，放开了手，戏谑道：“柯老师，你把我稿件拿走了。”</p>

柯屿窘了一下，垂眸，“谁要你的稿子……”眼神停顿，这是——“电影分镜？”</p>

商陆从他手里接过。</p>

“你是学电影的？”</p>

商陆的话半真半假：“不算，喜欢。”</p>

“给我看看。”</p>

目光从分镜稿上抬起，商陆意外地看着柯屿：“你看得懂？”</p>

柯屿眼也不眨：“不懂，感兴趣。”</p>

一张一张从头到尾很快扫过，又回到第一页——这一次，他看得慢了许多，只是第一幕的十二幅镜头就看了两分钟。商陆用钢笔作画，笔触豪放不拘小节，但鲜少涂改——他好像在下笔的那一刻，就对自己充满信心。</p>

商陆低咳一声：“只是草稿。”</p>

目光凝在一个大远景构图上，柯屿认出这是城中村那个三叉路口，淡淡道：“机位很漂亮。”</p>

商陆从凌乱的床上摸出手机：“这里有正式的，你要看吗？”</p>

柯屿这才注意到：“你就睡在床垫上？”</p>

抬眸扫过卧室，一张宽大的乳胶床垫席地而放，靠着窗口光源的地方是书桌椅，上面放着一盏随手买的工作台灯，几套衣服挂在简易衣架上，一目了然的简洁。他明白过来，商陆跟他一样，并不会在这里久住。</p>

“我认床，”商陆回答，“搬家会带着床垫。”</p>

他在法国时经常跑到乡下写生采风，一住就是几个月，一张床垫跟着他走南闯北，有时候还要漂洋过海。闭塞的乡村庄园里，地陪接人迟到，最后是在稻草堆里先找到那面巨大无比的床，接着才看到搭着二郎腿仰躺着晒太阳的他。毛绒绒的收音话筒固定在半空中，风吹过，他对地陪嘘一声，用法语说：“稍等，请让这阵风先走。”</p>

柯屿笑了笑，发现商陆向来有问必答，桀骜之外给人意外的乖巧感。</p>

……有点可爱。</p>

他看着眼前这个高大的、带着床垫搬家的青年，“好任性。”</p>

“我不喜欢将就。”商陆说着，打开手机相册：“看吗。”</p>

墨色的线条变成了饱满浓烈的彩色，笔触依旧豪放，大开大合的走势给了画面难以言喻的冲击力。</p>

柯屿一瞬间忘了呼吸。</p>

与刚才的草稿不同，这些画面不需要他的想象，好像已经将现实直接演绎到了他眼前。</p>

“我能多看几幅吗？”</p>

“请便。”</p>

屏幕右划，出现一个港口。雨过天晴的天空里，天光刺破云层，灰色海水随风荡漾，蓝色渔船连绵起伏。背着行囊的游客自闸口涌出，面对镜头的是一个抱婴儿的妇人，寒风吹乱她的头巾和裹着的长毯。</p>

“她刚到香港，虽然身无分文前路渺茫，但看着镜头外的世界，她也生出了憧憬。”柯屿说，“像一个故事的开头。”</p>

“你怎么知道是香港？”</p>

“猜的。”</p>

商陆接回手机，“那你觉得，镜头外的世界值得让她憧憬吗？”</p>

柯屿琢磨着他这一幕的色彩。阴沉的天空，被光照的地方却亮得反光，街道和港口在天气下显得惨白，只有妇人裹着的长毯成了浓郁的视觉中心。</p>

商陆见他目光沉郁下去，便知道他看懂了，无声地勾起唇角，俯身从书桌上拿起个什么东西。</p>

“柯老师——”</p>

柯屿从思绪中清醒，看到商陆单手戴上眼镜，带着笑意说：“对不起，这次我才是真的看清楚了。”</p>

柯屿：“……”</p>

靠，被套路了。</p>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要一直戴着口罩，不过，你长得很好。”</p>

他的声音低沉，夸人的语气散漫，好像只是顺口一说，但莫名让人觉得是真心的。</p>

娱乐圈真真假假的捧场客套谄媚柯屿听到耳朵起茧，更夸张更唯美更疯狂的文字他都见过，但在商陆简单的话语言里，柯屿的脸竟然莫名地烧了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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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当商陆出现在士多店时，柯屿听到柜台后的阿姨用粤语小声嘀咕了一句：“好靓仔。”</p>

他正要下班，听到声音抬眸，恰巧看到商陆站在墨绿色的雨檐下：“两听可乐，谢谢。”</p>

柯屿只好帮他打开冷饮柜门，“六块。”</p>

“好贵。”商陆笑着说，接过了柯屿抛过来的两罐冰可乐，扫码付款后，又扔回一罐，“请你。”</p>

柯屿没跟他客气，拉环拧开，冒出碳酸饮料独有的气泡声。他仰头喝了一口才说：“谢了。”</p>

见他又要拉口罩，“柯老师——”商陆出声叫住他：“见我的时候，可不可以不戴口罩？”</p>

“凭什么？”虽然这样问，但动作到底停住了，一张脸暴露在晚上七点的光线中，被路灯照着，被商陆看着，被往来的行人扫过——好像没穿衣服般不自在。</p>

但感觉并不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