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第 1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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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闷热, 平地响了个雷，却又没下雨。裴枝和被叫醒时，还没从这阵响雷的心悸中安稳下来。室内灯没开, 只有屋外走廊的夜灯散发出了一点幽暗的昏芒。苏慧珍背对着这微弱渺茫的光辉，一张脸湮没在暗影中。</p>

“妈妈？”裴枝和慢腾腾地坐起, 手动弹不了，这才发现自己已被苏慧珍死死地攥紧。</p>

苏慧珍不答, 他困顿中又问：“几点了？怎么不开灯？”苏慧珍次次舞会都会玩闹到凌晨, 裴枝和推测，现在应该是两三点时分, 还没到黎明, 正是夜最深最黑的时刻。</p>

“你找商陆没有？”苏慧珍盯着他的眼睛，嗓音干涩紧绷, 像一张绷紧了扯平了即将要被撕裂的布，“你有没有找商陆？你找他了吗？他说什么了？”</p>

她纤细的手指不知道哪里来如此深厚的力量，生生把裴枝和掐得生疼。</p>

“没有, 你放开我……妈妈——妈妈！你掐到我了！”裴枝和挣扎着, 却不敢太挣扎, 因为他的手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是冒不起半分险的。</p>

“为什么不找他？为什么不找他？为什么不找他？”苏慧珍喃喃飞速地重复，目光似紧盯在裴枝和脸上，又晃动凌乱得仿佛无法聚焦, “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p>

啪。</p>

裴枝和按下开关。</p>

灯光大盛, 照亮了苏慧珍妆容惨淡的脸。</p>

裴枝和吃了一惊，甚至心里被吓得狠狠一跳。从他记事起，苏慧珍就是很优雅的，从没有这样失态过。</p>

“你怎么了？你不是去舞会吗？谁欺负你？”</p>

“谁欺负我……”苏慧珍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 目光一凛，低低地笑了起来：“谁欺负我？还有谁能不欺负我？我苏慧珍……不是已经到了人人都可以踩一脚的地步了吗？”</p>

裴枝和静默了会儿，不忍细问。她今天的公众形象跌到谷底，料想那种名利场也不会再捧着。他躬身将苏慧珍细弱的身体搂入怀里：“明天我陪你去看那个孕妇，道歉，最好能求到她的谅解，然后你就跟我去法国，好不好？”</p>

“你爸爸一无所有了，你爸爸一无所有了……”苏慧珍双肩发着抖，啜泣出声，“裴宴恒，一日夫妻百日恩，她怎么下得去手？”</p>

裴枝和定了定神。他没有看集团的声明，关了机也杜绝了任何人联系他的可能，并不知道连海渊已经被连根拔起，往后日子，更是慢慢清算慢慢吃苦头。</p>

虽然对生父只有恶感，但毕竟这么多年，连海渊也是对他嘘寒问暖过的，裴枝和短暂地怜悯，“他有自己的私产，还有爷爷的公司，饿不死的。”</p>

“你去找商陆，让商陆去求裴宴恒收手！”苏慧珍掰住他双肩，胡乱抹了抹脸上的碎发，“商家面子大，只要他开口，裴宴恒会考虑的！”</p>

裴枝和疲惫地倒吸一口气，“妈妈，这是裴家的私事，我不能让商陆插手。”</p>

苏慧珍恨铁不成钢：“怎么不能？你喜欢他，他喜欢你，将来一家人的事情，怎么不能！”</p>

听到“他喜欢你”，裴枝和的眼睛短暂地亮起，又很快熄灭了下去。</p>

“他不喜欢我。”</p>

裴枝和想到商陆那句，“枝和，去做世界的天才”。</p>

他甚至都不想要自己仅仅只做他的天才。</p>

十几年的交融共生，裴枝和想，他跟商陆的情谊是很深、很厚的，深到厚到哪怕他们一年半载互相不联系，再见面，也依然是对方很亲、很重的那个人。</p>

可是，这很深、很厚的情谊里面，是那么干净，那么纯粹，生长不了任何一点爱情的成分。</p>

“他不喜欢你？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你都没问，也没说，也许他就在等你主动呢？”苏慧珍忙乱地给他打气，“或者……或者……或者他现在就在摇摆，就只差一步就想通了！你主动一次，说不定他就柳暗花明豁然开朗了——宝贝、宝贝，你听妈妈一次！”</p>

裴枝和用沉默与她作对，半晌，不忍苏慧珍期盼渴求的目光，他残忍直白地说：“我不会让他为难。”</p>

苏慧珍蓦然一股戾气，狠狠揪住他睡衣领口：“你不会？”尖酸的冷笑声低低徘徊，“是你不会，还是他不会？别说得这么</p>

好听，裴枝和，什么你不会让他为难不能让他为难，说到底，人家根本就不把你当回事，就算你开口了求了，他也不会理你！”</p>

裴枝和面色苍白，他闭了闭眼，没有任何辩白，“你清楚就好。”</p>

苏慧珍在精疲力竭中入睡，梦里五光十色，好似还在宴会上，她被簇拥着，商家二少爷端着酒杯向她走来，说自己早就深爱枝和，愿意为他做任何事。那些富绅太太背地里笑商二少脑子糊涂中了蛊，却也不得不一声声恭祝喜结连理百年好合，请苏太太日后多多仰仗。</p>

醒来时天未很亮，令人瞧不出时辰，取过金链怀表一看，才知道已经是十点过。</p>

看来是个阴天。</p>

或许是从梦里得到的灵感与力量，苏慧珍重振旗鼓，找到裴枝和时，他正在阳台拉琴，身形优美而姿态沉静，一双纤长手如有魔力。苏慧珍静静欣赏了会儿，脸上浮现出如梦似幻如痴如醉的笑意。</p>

一曲末，她优雅鼓掌，“真好。”</p>

裴枝和放下琴：“洗漱一下，我陪你过关去宁市。”</p>

苏慧珍眼神亮起：“去宁市呀？”她将碎发捋向耳后，“那我去打扮一下？”</p>

“不用，素净一点好，浓妆艳抹的让人疑心你心不诚。”</p>

苏慧珍茫然：“谁？”</p>

“那个孕妇。”</p>

苏慧珍：“……你不要给我得寸进尺，我说了，我不欠她，她是碰瓷！是……是裴宴恒那个女人安排操纵的！你怎么不信？”</p>

“裴阿姨没这么坏。”</p>

“裴枝和，你是不是以为你讨好了她，她就能分你钱？你不是她亲生的，是我亲生的！就算我苏慧珍现在跳楼死了，你好心的裴阿姨也不会让你占一分钱便宜！我就算成了鬼，你也还是我儿子，我也还是你妈！”</p>

“我知道了……”苏慧珍吞了吞口水，“你嫌弃我是不是？你不想要我这个妈妈了，是不是？对，你现在出名了，是首席了，这个国王那个王子的接见你了，你翅膀硬了心气高了，不把我这个没名没份的妈妈放在眼里了是不是？你觉得我</p>

给你丢脸了，裴宴恒才配当你的妈……裴宴恒才配当你的妈。”</p>

裴枝和疲倦至极，觉得眼前的苏慧珍陌生又可怕，仿佛陷入了歇斯底里的怪圈，变得谁都不认识、谁都要攻击了。但他仍竭力耐心说：“你不要胡思乱想，我带你去法国，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p>

“去什么法国？没了裴家，你拉琴能赚几个钱？”苏慧珍瞥见茶几上的手机，心念疾闪，一个电光火石间，她一把抢走手机：“——我给商陆打电话！”</p>

仓促争夺间，小提琴摔落在地，发出一声空心的咚，合着琴弦震颤而出的嗡嗡声。</p>

裴枝和一愣，心里疼得铺天盖地。</p>

那是商陆送给他的第一把琴，虽然没有后来送的斯特迪瓦里那么名贵，但也是大师之作，他这些年旅行回港，都是带着这把随身练习，在心里的地位与斯特迪瓦里同等。</p>

在他俯身捡琴的工夫，苏慧珍已经把手机开机，信息和未接来电接二连三地涌出。</p>

“你看，你看你看，陆陆给你打了这么多电话！还有明叔！”苏慧珍捂住嘴，到了喜极而泣的地步，“宝贝，你怎么能让陆陆找得这么辛苦？”</p>

裴枝和心里一颤，连同着攥着琴弓的手也忠实地抖了一下。</p>

苏慧珍帮他打开了盒子，帮他看了他懦弱而不敢看的答案。</p>

苏慧珍动作很快，电话已经回了过去。</p>

两声嘟声后，听筒里传来商陆沉稳中带着焦躁的声音：“裴枝和，你搞什么？！”</p>

苏慧珍不出声，似乎觉得自己出声会坏了一桩大事，只是用亮晶晶的眼睛鼓励地、怂恿地看着裴枝和。</p>

“说话啊。”苏慧珍用气声，又推他。</p>

“说话。”商陆命令道。</p>

裴枝和定了定神，稳住心里一阵意外的慌乱，“商陆。”</p>

“你现在在哪里？乐团说你请假了。”</p>

“我在……”</p>

苏慧珍咬着唇的，拿着手机的手从指尖到手腕都在细密颤抖。透过免提听筒播放而出的声音和呼吸都令她感到心安，感到有救，感到曙光。</p>

是商陆啊。</p>

是商家二公子啊。</p>

裴枝和到裴家的头几个月，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个夜晚都在受欺负，被哥哥打，被弟弟踢，被妹妹骂，被姐姐又拧又掐，一双小胳膊青红交加。商陆出现了，那时候他也好小，可是已经能够保裴枝和周全。</p>

他说一句话，说枝和琴拉得好，名师便请上了，说他跟枝和是好朋友，裴家的公子小姐们就收敛了，乃至于那些拜高踩低的下贱老妈子们，也不敢暗地里为难他、让他热着冷着饿着撑着了。</p>

这份记忆在苏慧珍心里始终伴随着咬牙切齿。她不会忘记，不会忘记偷偷与裴枝和见一面，看到他那双怯生生的目光时，心里的恨。</p>

“我在法国，在里昂。”裴枝和平静回答，谎话出口时，心里竟一松。</p>

苏慧珍不敢置信地瞪大眼。</p>

知道了他的下落，商陆的声音也安定了下来，“一个人？”</p>

“嗯，找我的记者太多，好多搬运法国留学资讯的自媒体，我躲出去了。”</p>

“关机之前，最起码应该跟我报个平安。”</p>

裴枝和胸口一片酸涩，他吸了吸鼻子，但没让商陆听出异样：“我错了，你别怪我。”</p>

“有需要随时找我，找明叔也行。这段时间别上网了。”</p>

柯屿在一旁听着电话，手指在帖子里下滑，满眼都是污言秽语。</p>

「裴枝和的成就很高吗？粉丝悠着点吹，你哥的每一个荣耀都是建立在原配的血泪之上」</p>

「私生子恶心，洗地的人不想想他留学的钱都是哪里来的，都是他妈破坏别人家庭来的」</p>

「私生子就是原罪，有问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