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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之间还有一局。</p>

赌的是命运, 下注的他这个不懂爱情心理扭曲畸形的人。如果命运真的眷顾柯屿,那就让他带着他们的秘密安心无虞地去追求他心里以为的爱情,如果命运不眷顾, 那他这个被嫌弃、被厌恶、被憎恨的怀抱也依然向他打开。</p>

“汤先生说笑了。”一道男声倏然插入,令话局中的几个人都是一愣。汤野眸光淡淡扫过, 见商陆立在柯屿身边,一只手超过绅士界限、堪称亲密地握住了柯屿的肩膀, “艺人的解约和续约, 都不过是市场交易行为,怎么谈得上放不放手?”商陆面无表情地一勾唇, 眼底晦沉, “与其说是后悔,不如劝自己在下一次好好擦亮眼睛。”</p>

汤野第一次这么近在咫尺地观察商陆, 他固然是英俊的,但年轻。年轻是好事,也是坏事。汤野微微一笑, 习惯性地转了转手上的指环:“商导年少有为, 说话果然是年轻气盛。”</p>

商陆颔首, 淡漠回道:“过奖。”</p>

空气中隐约针锋相对, 但汤野仍把注意力放回了柯屿身上,一双视线一瞬不瞬地锁着他,近乎过界。</p>

“奶奶近来可好?”他低声问, 亲昵熟络。</p>

“身体康健, 有劳挂念。”</p>

汤野轻声一笑:“什么时候变得跟我这么客气?怎么说,我也是你半个老师——”</p>

“汤野。”柯屿冷冷地截断他的话,“时候不早了,叙旧请改天吧。”</p>

他只是紧绷地站立着, 不敢侧首去看商陆一眼。</p>

汤野与他深沉地注视两秒,看穿了他的强自镇定。</p>

他其实是一个很少做梦的人,因为向来有求必有应,不应的就去抢好了,至于什么做坏事遭天谴的说法,也根本无法动摇他坚如磐石的意志一分。他兴趣怪异,意志坚定,信奉人定胜天,神佛并不在他的祷告范围内。</p>

但是他一直做梦梦到柯屿。</p>

是求了没有回应的,是抢了无功而返的,是日间所思而夜里入侵他羸弱</p>

的潜意识的。</p>

梦到他第一千次一万次地骂他变态,梦到他红着眼睛说「我是用跟你暗无天日地狱一样噩梦一样的七年,才换来了一个商陆」,梦到他嘲讽而认真地说「如果再有一次,我不会去看那部电影」,梦到他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地说「我敢爱他,到死都爱他」——很奇怪,过去一千多天了,每个字他都还是记得很清楚,记得他的语气,记得他眼底血红的绝望。</p>

但记得最清楚的,还是某一个业已模糊的午后,他汗津津地压着他,问他:「这么多年,你对我一点真心都没有过。」</p>

「我不知道。」他说。</p>

汤野反复地梦。</p>

他很想让柯屿知道,也让自己知道。</p>

他收敛了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撇过脸去吩咐麦安言:“钟屏走完红毯了?把他带过来。”</p>

钟屏刚下红毯,还是跟应隐搭配,一路帮她整理裙摆,给媒体留下了无数绅士的影像记录。麦安言嗅出了这里面的暗流涌动,没惊动应隐,只单独带了钟屏过来。</p>

“商导,我来跟您介绍,”麦安言客客气气地说,“这是我们内娱青年一代里炙手可热的演员,钟屏钟老师,不管是大荧幕还是小荧屏,我们钟屏都成绩斐然,是一个业内有口皆碑的好演员。”</p>

钟屏收回停留在柯屿身上的目光,对商陆乖巧疏离地点头招呼:“导演好,我是钟屏,不嫌弃的话叫我小钟,或者阿屏就可以。”</p>

“钟老师。”商陆居高临下打量他,目光如有实质,令钟屏几乎觉得脖子沉重,“这好像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p>

钟屏一怔,想到自己一念之差在法国回来的头等舱里给他递过纸条,不由得内心赧然。他的屁股还没那么廉价,不是见到合眼的就想上床挨/操,递了电话……是为了跟汤野赌气。</p>

商陆看到他身体一僵,无声地笑了笑,漫不经心地解了他的尴尬:“今年的巴黎时装周秀场,我们是不是有过一次一面之缘?”</p>

是吗?</p>

钟屏隐约松了口</p>

气,只是刚点了点头,商陆又彬彬有礼地寒暄:“舍妹是你的忠实粉丝。”</p>

钟屏只觉得眼皮一跳,将商陆轻描淡写的三句话很快地默了一遍,西装下的脊背顿似布满冷汗。</p>

他是在威胁他,用这样举重若轻的方式,充满了所谓上位者对下的拿捏。</p>

汤野恍若对这平静下的暗涌一无所察,以一个老板的姿态将旗下艺人引荐出去:“既然商导对钟屏有印象,下部片不如多考虑考虑他,也许他比小岛更适合你。”</p>

不知这句话是哪里不对,钟屏的脸上顿时苍白,甚至受惊般地看了汤野一眼,一眼过后,他垂眸,掩去了眼里一闪而过的不甘。</p>

“谁能比我们柯老师更适合商陆?”一声脆丽的女声调侃进来,叶瑾身边跟着袁荔珍,妩媚地对柯屿扬唇一笑,继而对汤野说:“汤总,你不厚道啊,商导跟我们昂叶是亲密的战略合作关系,你这样挖墙脚是挖不走的。”</p>

汤野气定神闲:“叶总看来了解得很透彻。”</p>

“好说,”叶瑾寸步不让,微眯眼,话里有话道:“我对屏屏懂得也是一样透彻。”</p>

“叶总。”钟屏轻声问好。</p>

叶瑾笑吟吟地关心他:“好久不见了,怎么样,在辰野要是受委屈了,随时欢迎你回来。”</p>

主持人的倒计时报幕声终于终止了这一场混乱的交涉。舞台下的座位如剧院般扇形分布,以剧组和业内地位交替分布,盛果儿早就找到了对应的座位,正对柯屿招手,同时还指了指他一旁的商陆。</p>

柯屿转身离开的瞬间,听到汤野叫了他一声,“小岛。”声音淹没在内场的音乐声中,听着并不真切。</p>

柯屿没有回头,只感到揽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莫名地收紧了些。</p>

·</p>

颁奖礼冗长庄严而程序严明,充满着主持人与颁奖嘉宾间风趣又客套的寒暄,但掌声依然如潮,惯于使场面漂亮的艺人们总能在无聊的对话里找到的有趣的点,继而得体地会心一笑。</p>

第一个</p>

开出的奖便是最佳男配角,苏格非饰演的梅忠良阴沉狠辣愚蠢痴癫,毫无悬念地摘下奖杯。这是他的第一座配角奖、第二座国内重量级演技奖,致辞动容,尤其感谢了商陆。</p>

在此之后,「偏门」又陆续拿下最佳摄影、最佳原创剧本,谢淼淼憾失最佳女配角,纪南也与最佳美术失之交臂。「偏门」入围八项提名,公布时,雷打不动地要将每一个入围者的影像播放一次,「偏门」就这样播放了八次,高频到主持人刻意调侃:“我已经会背了,长泽,你怎么样?靓仔,呐,我爷爷告诉过我的……”</p>

男主持会心接上:“赌是天性,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瘾,有瘾是可怜也是福分,找不到瘾的人有福也可怜,还有找了一辈子没瘾的——”</p>

台下一起起哄:“那是神仙。”</p>

女主持娇笑起来:“商导今天也在,不知道他有没有找到自己的瘾?”</p>

“那如果接下来是他上台,我们就来问问他。”</p>

“是的,接下来的奖——哎,重头咯,那就是本届星云奖最佳导演奖!有请栗山老师、艾福润老师为我们揭晓获奖时刻!有请!”</p>

栗山仍是精神奕奕的,与艾福润两人拆开信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眸中看到了诧异。</p>

“看来结果让两位老师很意外。”男主持带流程。</p>

栗山绅士地邀请艾福润揭晓,艾福润一把嗓音苍老:“我很荣幸地在此宣布,第五十六届星云奖最佳导演获得者——”</p>

镜头在入围者脸上一一扫过,最终裂为六面分屏,商陆年轻英俊的脸在右下角,是那么格格不入。</p>

“我的挚友、我的老师、我心目中对电影最有信念感的人——”</p>

艾福润每多说一个词,柯屿的心就沉一分——</p>

“周蓬老师!恭喜!”</p>

荧幕定格周蓬,他须发皆白,满布皱纹的脸原本是冷肃的,乍一听自己名字,骤然一愣,继而每条皱纹都舒展开来。</p>

这是德高望重的前辈,可以说是在座所有人的老师,他年事已高但创造不辍,可</p>

惜的是,风格都已经充满了上一代的过时,纵然故事厚重动情,仍难称绝佳之作。</p>

周蓬双手合十走上领奖台,从栗山和艾福润手中接过奖杯。</p>

柯屿握住了商陆的手,稍有点凉的。</p>

他也是期待的,只是不说。</p>

他也是有失落的,只是也不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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