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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陆脸瞬间烧了一下。</p>
柯屿说着这些的时候,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是谈论路边的一朵残花。商陆以为会看到一些憎恶、痛恨或者后悔,甚至一些怜悯,但柯屿眼神情淡然,抬起看他的眼眸像一张空白的纸张,什么情绪都没有。</p>
“与其说是对自己厌恶、对姆妈愧疚,不如说是对菲姐的憎恨更多一点。如果不是她勾引我、给我递钱,我可能不会迈出这一步。可是她觉得她是救了我帮了我。”柯屿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用一种不确定的语气问:“我恨她,这种情绪正常吗?”</p>
“正常。”</p>
“恨她的同时——”</p>
“等等。”商陆打断他。</p>
柯屿不明就里,抬眸看到老板端着卤水和鸭肠出来。</p>
“先吃饭。”商陆说着,帮他取过对面的筷子和碗,两人便并排坐着,吃饭时都默契地绝口不提这些。</p>
一顿饭吃了近一个小时,出来时已过八点,沿江路灯亮起,两个流浪汉拖着麻袋,用一根长长的钳子夹起路边的塑料瓶。江和码头的海水都近乎有股腥臭味,白色泡沫泡在黑色的水里,随着波浪反复地靠近又漂开。</p>
“柯老师,你在恨她的同时,又怎么?”</p>
柯屿转身,面对着商陆一步一步退着走,又点起一根烟。眯眼吁出的时候,烟雾顺着风飘到了商陆的呼吸里。</p>
“少抽点。”</p>
“烟吗?”柯屿比了比指间的烟,又垂眸看了一眼,笑了笑:“习惯了。每次从菲姐那里出来就会忍不住。”他顿了顿:“我恨她,厌恶她,但去得一次比一次更频繁。她很有经验,技术也很好,虽然年过四十,屁股两侧已经凹陷,但是在那种光线下,还是有她该有的魅力。她——”</p>
柯屿停住,看到商陆举起手机,镜头对准了他。</p>
“我同意你拍了吗?”</p>
商陆看着画面里的他,“可以删掉。”</p>
路灯笼罩着柯屿的眉眼,他拉上了口罩。</p>
商陆等着他,目光直接和他对视。</p>
过了两秒,戴得严实的口罩再度被拉下。柯屿的脸暴露在镜头中。</p>
“她的声音不怎么好听,激烈的时候,我会捂住她的嘴不允许她叫唤,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表情是快乐的,这个样子就很像我要杀了她。她的弹簧床睡过无数个男人,已经比她更懂得怎么快乐,往往叫得比她更大声,有时候过去得太早或太晚,楼上的邻居就会挪家具,那种动静好像只是为了跟我们较劲。我在菲姐那里玩了快半年,有时候很想知道邻居的桌子是不是还好。”</p>
他一边往后退着走,一边自如地叙述着。说完这些的时候,他自嘲地笑一下,用粤语玩世不恭地问:“喂,你有没有把我拍好看?”</p>
商陆没有回答,柯屿不抱希望地走向他:“看完记得删掉——”</p>
「她的声音不怎么好听……」商陆举起手机,将屏幕转向他。</p>
手机的防抖算法已经很强大,以至于他拍了这么长一段跟随镜头竟然都很平稳。灯光没有经过设计,但是他调整了参数,这让柯屿在光影中的进出都强烈。</p>
往来的车灯凌乱地从他眉眼上扫过,他的眼神便时而有光,时而又寂灭下去。低头抿烟时,蹙眉的侧脸更被光线强烈切割。</p>
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最终停住。柯屿屏住呼吸看完整段视频,戛然而止的结尾,他听到商陆说——</p>
“做我的主角。”</p>
柯屿披起外套,把剧本塞到枕头底下才打开门:“有事?”按亮手机……见鬼,凌晨三点。</p>
眼前一花,是商陆抬手晃过,继而感觉头发被扯了一下——商陆两指夹着蓝色的便签纸:“赶着考研?”敛目垂眼扫过:“飞仔在这个时刻意识到自己爱……”</p>
还没看完便手里一空,柯屿劈手抢走:“年轻人要讲礼貌。”</p>
“你的日记?”年轻人得寸进尺。</p>
柯屿冷道:“管得着吗。”</p>
商陆无所谓,只把手中一沓稿纸递出:“分镜。”</p>
一共二十张,彩浓烈,但并不乱。柯屿一眼就看透了:“晚上是橘红色,白天泛白低饱和——同一个人,24小时的两种世界。”</p>
商陆一手扶着门框,懒洋洋问:“为什么晚上是橘红色?”</p>
柯屿看着他隐藏在眼镜后的双眼,看上去似乎困倦极了,但依然有那种游刃有余的坚定。他揣摩着镜头:“你考我?”</p>
“你是主演。”</p>
“色彩是电影的情绪,橘红色,是性、暴力、血腥——或许也是一种神秘,白天的低饱和我不懂。”柯屿如实说。</p>
商陆勾起唇角不置可否,只说:“开始吧。”</p>
“……现在?”柯屿抬头看了眼蓝沉沉的窗外,又再度看他……用一种“你没毛病吧”的眼神。</p>
“说好的,今天的你都归我,”商陆抬腕看一眼表,读道:“凌晨三点二十分——过十二点,该履行承诺了,灰姑娘。”</p>
被漫不经心调侃完,柯屿眼前一花,眨眼间对方手里又捏了一张便签纸。</p>
“多用功啊,贴一脑袋都是。”商陆挑眉,顺手往他额上一贴。</p>
柯屿:“……还有吗?”</p>
丢人。</p>
“没了。”</p>
柯屿保持怀疑地看着他。</p>
商陆笑了一声:“真没了。”</p>
柯屿放下心来,转身要去洗漱的瞬间又被拉住——“等一下。”</p>
高大的青年倏然靠近,手停在他的领口,垂眸凝视他:“可以吗?柯老师。”</p>
……流氓的绅士。</p>
柯屿张了张唇,却没发出声音,只听到自己胸腔的震动。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因为靠得那么近,他甚至闻到了商陆手腕和呼吸间的香味,松木的沉香和一点甜。</p>
他穿的是墨绿色的衬衫式睡衣,丝绸的光泽,手摸上的时候,有滑腻柔软的触感。商陆让视线克制地停留在领口,很快又摘下一张便签:“这里还有。”</p>
人离开,令人紧张的压迫感也无形消失,柯屿冷着脸:“别靠这么近。”</p>
“抱歉。”没点真心实意的语气,反倒还添一句:“睡衣不错。”</p>
洗手间门被砰地摔上,柯屿拨开水龙头,在充沛的水流声中低声骂了句“靠。”抬起头,已经氧化的方镜照出他烧得慌的脸。</p>
纵使是宁市,冬天天也亮得很迟。只是四点的光景,月亮很淡,像画在空中的。整个城中村都还在安睡,空气中弥漫着一夜夜宵后的炭火味,垃圾桶满得溢出,两只流浪猫蹲在盖子上舔爪子,见有人经过,漆黑的眼睛严肃地注视着他们。</p>
这一拍就拍到日落。</p>
所有的拍摄地点和机位商陆都提前踩过。柯屿跟在他身后,穿过买菜的婶婶伯伯,穿过接孙儿回家的大爷大妈,倏尔想起昨晚上在GC中心时的摩登大楼,一晃神,满目就又是布满电线的天际线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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