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同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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噼里啪啦的火堆上烤着野兔,油水滴到了木柴上，升起一股白烟，林子里弥漫着一股扑鼻的香气。</p>

火堆旁坐着两个沉默的男人,卫嘉玉接过身旁人递过来的一块兔肉，低声道了句谢。闻朔拿着木棍的动作一顿,过了片刻才又若无其事地将手收了回来。</p>

“你怎么会来这儿？”闻朔问道。</p>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卫嘉玉挑了几件重要的,将他们从沂山到兰泽这一路上发生的事情与他简单地说了一遍。闻朔显然也没想到这大半年的时间里竟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尤其是听到封鸣的死讯时，更是好一会儿没有说话。</p>

他勉力平定了一番心绪,才开口问道：“你说小满学了千秋定？”</p>

“不错,”谈到此事,卫嘉玉敛容端坐正色道,“你来兰泽可是为了解她身上的毒？”</p>

闻朔并未否认：“这的确是我回兰泽的目的之一。”</p>

卫嘉玉又继续追问：“这兰泽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兰泽山主为何要杀小满，你当年离家是否也和兰泽有关？”</p>

闻朔见状似是愣了一愣,片刻后又笑了起来：“你的性子倒是坦率了许多。”</p>

卫嘉玉垂下眼，知道他指的什么。他从小早慧,许多事情宁愿自己想也不愿开口问，因为怕问来的答案与他想的一样。</p>

他很怕失望,因为他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了。起码在一年前的沂山,他若是见到了眼前的人，就绝不会问对方当年为何要抛下他们离家这种问题。</p>

好在闻朔说完这一句并未往下深究,他只是低着头又往火堆里添了几块木柴,过了片刻才斟酌着开口道：“你如今应该已经知道小满的娘亲便是我师妹秦芜了？”</p>

秦芜是和闻朔是一同在幼时被兰泽山主选中的弟子。</p>

每隔几年,山中会挑选几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送入山中培养,闻朔自打有记忆起,便生活在小山城里。之后他被山主收为弟子,进入青龙部，习得了秋水剑诀中的丘山陷一式。</p>

兰泽山主早年共收过四名弟子，分别是闻朔、秦芜、金九宵和封鸣。</p>

秋水剑诀共四式，四名弟子各习其一。闻朔记得当年山主传授他丘山陷时曾说过，只有兰泽山主才有资格学完整部秋水剑诀，所以最先习得所有剑诀的，便能成为下一任兰泽山山主，继承他的衣钵。</p>

可是闻朔学完丘山陷后，再不见师父传授他第二式。他一直以为是因为他的丘山陷练得还不够，因此一直勤学苦练，想要早日叫师父满意。</p>

但终于有一天，他和师弟外出巡山时，向来沉默寡言的三师弟趁他不备，从背后出手偷袭了他。闻朔虽侥幸避开了致命处，但终归还是受了重伤。</p>

望着闻朔不可思议的目光，金九宵咬牙道：“师兄，你还不明白吗？师父说过，最先习得整部剑诀者，便是下一任兰泽山主。可是这么多年，你我四人谁得师父传授了第二式？”</p>

闻朔捂着伤口，在他冰冷的目光下，恍然间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可是他仍不肯相信，沉声问道：“所以你要杀我？”</p>

金九宵握剑的手一紧，面上也显露出几分痛苦的神色。可是紧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闻朔手里的那把闻道上，眼神微微一黯，又发狠道：“这山中谁不知道师父最看重你，今日我不杀你，他日等你明白过来，也会反过来杀我……”</p>

“我不会！”闻朔原本还能勉强镇定着神色，听到这句话终于忍不住面色一变，立即想也不想矢口否认。</p>

金九宵听见这话，却惨笑道：“你何必自欺欺人，不是你也会是别人，你我师兄弟几个，哪个是甘于久居人下的？便说师父自己，你以为他就不是这样过来的吗？”</p>

他这样说着，目光又渐渐坚定起来：“你死了，我才能习得丘山陷拿到青龙令，师兄你不要怪我。”</p>

闻朔看着他逐渐变得陌生的神情，内心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终于彻底地失却了。</p>

四个师兄弟中，金九宵是最多思多虑的一个，他幼时身材瘦弱，入修罗殿几回都差点出不来，但是靠着一股狠劲，硬是拼杀出了一条血路。闻朔记得那时候，他见这瘦弱少年被众人排挤，曾主动上前分过他半个烧饼，还拍着肩膀要他不必担心，自己会带他从这儿出去。那时候的少年手里拿着半个烧饼怔怔地看着他，低下头什么都没有说。</p>

在那次修罗殿的最后一道考验里，少年拼死替他挡下了身后的一剑，最后是闻朔背着他将他从修罗殿里带了出来。</p>

现如今，那个替他从身后挡过剑的少年，反过来成了那把从身后刺向他的剑。</p>

闻道刺穿了对方胸口的那一刻，闻朔几乎也再握不住剑，脱力一般靠坐在一旁的树上。</p>

金九宵躺在一旁，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天空，那一刻也想起了二人曾经从修罗殿一块出来时的景象。</p>

“那次我是故意替你挡的那一剑……”他侧过头，看着坐在一旁神情灰败的男人，自嘲似的牵着唇角笑起来。鲜血涌上来堵住了他的喉管，叫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如同随时都要咽下最后一口气。</p>

闻朔沉默地俯身托起了他的脖子，让他靠在自己身上，稍稍好过一些，又听怀里的人断断续续道：“从你给我那半个烧饼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心软的人。我一个人出不了修罗殿……替你挡那一剑，你就必定不会扔下我。”</p>

“我知道。”闻朔面无表情地回答道。</p>

修罗殿那次虽然凶险，但是凭着他的本事未必躲不过那身后的一剑。他猜到了金九宵的心思，可是就算没有他舍命相替的那一剑，他也会带着少年出去：“我早就答应过会带你离开修罗殿。”</p>

金九宵也笑起来，他闭着眼睛低声道：“我知道，可我不敢信人……”</p>

他不敢信人，所以年少时修罗殿不肯信闻朔不会抛下他；他不敢信人，所以如今也不肯信闻朔将来不会杀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