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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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楚昭约好戌时见，现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仍然没影。她倒是找到了楚昭说的亭子，不过亭里也并未摆好酒菜点心，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p>

或许她应该下去找找楚昭，但走到这里，一旦坐下来，便再也不想起来了。</p>

四林皆雪，白茫茫覆住一片山头，月光洒满整面江河，清疏畅快。</p>

这是极美的月色，也是极美的雪色，禾晏觉出疲惫，抱膝坐着，看着江河的尽头。</p>

她喜欢夜晚更甚于白日，喜欢月亮，更甚于太阳。只因为在做“禾如非”的那些年，面具不离身，可那面具闷热厚重，少年顽皮，总在夜深人静，偷偷取下一炷香时间。</p>

无人看得见面具下的真实容颜，除了窗外的月亮。</p>

她伸出手，试图抓住挂在遥远山河的月光，月光温柔的落在她手上，仿佛会为她永远停留。</p>

“你在做什么？”有人的声音自身后传来。</p>

禾晏回头，见狐裘锦衣的年轻男子自夜色深处走来，个子极高，透出冷冽的俊美。</p>

是肖珏。</p>

禾晏一怔，下意识的往他身后看去，肖珏见她如此，嗤道：“楚子兰不来了。”</p>

“为何？”禾晏问。</p>

肖珏看她一眼：“京城中来人，有事走不开，让我来说一声。”</p>

禾晏点头，复又惊奇地看着他：“都督竟会为楚四公子传话？”</p>

肖珏与楚昭可是水火不容，楚昭让肖珏来传话这事已经不可思议了，肖珏居然真就听了他的话来这里找她，更是令人震撼。</p>

“你还能关心这个，看来并没有很伤心。”他说着，在巨石的另一头坐了下来。</p>

冬日的夜风吹来，吹得人冷极，禾晏问：“我为何要伤心？”话音刚落，便“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p>

凉州卫的劲装，冬日虽是棉衣，可夜里出来吹风，也实在冷的够呛。她恹恹的坐着，脸都冻的苍白，如青色的玉，带着一种易碎的通透。</p>

肖珏默了一刻，下一刻，站起身来。</p>

禾晏正要抬头，兜头一件狐裘罩了下来，将她罩的眼前一黑，待从狐裘里钻出来时，肖珏已经回到了原先的位置坐下了。</p>

裘衣微暖，霎时间将风雪抵在外面，禾晏愣了许久，才道：“谢谢。”</p>

肖珏侧头来，看了她一眼。</p>

年轻女孩子头发束起，穿着他的黑色裘衣，肩膀极窄，看起来很单薄，原先她成日热热闹闹，叽叽喳喳，只觉得吵闹令人头疼，但当她安静的时候，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p>

让人觉得不舒服。</p>

肖珏垂着眼睛看她，片刻后，弯了弯唇角，“你苦大仇深的样子，实在很难看。”顿了顿，又道：“舍不得楚子兰？”</p>

“什么？”禾晏莫名。</p>

“快死的时候都没看你这样丧气过，”他懒洋洋的开口，“看来是很喜欢了。”</p>

禾晏有些不明白他说的话。</p>

“还没走就这样要死要活，等明日他走了，你怎么办？”肖珏望着远处的江河。</p>

“明日？”禾晏一惊，“这么快？”</p>

她记得楚昭跟她说是这几日，却也没有说是明日。</p>

肖珏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急了？”</p>

“没有，”禾晏道：“我只是有些意外……”又想起了什么，黯然开口：“也是，他要赶上许……许大爷的喜宴，是得尽早出发。”</p>

禾晏问肖珏：“都督认识京城许家的大少爷吗？”</p>

肖珏：“听过。”</p>

“许之恒要成亲了，楚四公子匆忙赶回去，就是为了赶上他的喜宴。”禾晏嗓音干涩。</p>

“成亲的是许之恒，又不是楚子兰，”肖珏拧眉，“看看你现在没出息的样子，还想进九旗营？”</p>

禾晏勉强笑了笑，正要说话，肖珏挥袖，一个东西丢进了她怀里。</p>

禾晏低头一看，是一串糖葫芦，在外头放的有些久了，冷的跟冰块一样，在一片雪白中，红彤彤的兀自鲜艳。</p>

“这……哪来的？”</p>

“宋陶陶的。”肖珏道：“顺手拿了一串。”</p>

他并不懂得如何哄小姑娘，走的时候问了一下林双鹤，林双鹤回答他道：“若是别人，将伤心的姑娘哄好，当然要费好一番周折，带她看灯看花看星星，买玉买珠买金钗，但你就不一样了，你只要坐在那里，用你的脸，就可以了。”</p>

肖珏无言以对，最后从沈暮雪房间过的时候，见靠窗的门口放着宋陶陶托人买的糖葫芦，就随手拿了一串。</p>

上次见她吃这东西的时候，很开心的模样。</p>

禾晏将糖葫芦拿起来，拨开上头的米糕纸，舔了一下，糖葫芦冰冰凉凉的，一点点甜顺着舌尖漫过来，甜的人心里发涩。</p>

脑海里忽然想起了之前同楚昭说的话来。</p>

她问楚昭：“新的许大奶奶叫什么名字？”</p>

楚昭回答：“叫禾心影，是禾家二房的二小姐，与先前的禾大奶奶是堂姐妹，我曾见过一次，性情天真温柔，说起来，也能算许大爷的良配。”</p>

“禾心影……”禾晏喃喃道：“你可知，先前的许大奶奶叫什么？”</p>

楚昭愣住了，迟疑了一下，摇头道：“先前的许大奶奶深居简出，从前又不在朔京，我从未见过，也不知她叫什么名字。”</p>

连名字都没有留下。</p>

世人记得飞鸿将军，记得禾如非，记得许之恒，甚至记得许之恒新娶的娇妻，可禾晏却没人记得。</p>

她以为过了这么久，亦知道许之恒的真实嘴脸，早已不会觉得心痛。但听到他要娶妻的那一刻，竟还是异样的疼。仿佛多年以前的执着与信任，一夕之间尽数崩塌，连谎言都不屑于留下。</p>

留下的只有她的蠢和不甘心。</p>

她抬起头来看向月亮，月光温柔的漫过荒山大江，漫过雪丛四林，漫过她荒凉孤单的岁月，漫过她面具下的眼睛。</p>

月亮知道她的秘密，但月亮不会说话。</p>

“你知道，”她开口，声音轻轻的：“许之恒新娶的妻子叫什么名字吗？”</p>

肖珏懒洋洋道：“我怎么会知道。”</p>

禾晏自嘲的笑了笑，又问：“那你知道，之前的许大奶奶叫什么名字吗？”</p>

河浪汹涌的拍打礁石，仿佛岁月隔着久远的过去呼啸而来。</p>

他淡淡的看了禾晏一眼，眉眼在月光下俊美的不可思议，那双秋水一样的眸子浮起一丝讥诮，淡声道：“怎么，名字一样，就想当许大奶奶？”</p>

禾晏一怔。</p>

“你知道……你知道她叫……”她的心怦怦狂跳起来。</p>

“禾晏。”</p>

浪花落在礁石上，被打碎成细细的水珠，汇入江海，无法分出每一株浪来自何处。</p>

可是……</p>

禾晏这个名字，被记住了。</p>

禾晏猛地抬头，看向他。</p>

“你认识……不，见过许大奶奶吗？”</p>

她在心里说，不可能的。她与肖珏同窗不过一年，便各奔东西。再回朔京，她成了禾大小姐，不再是“禾如非”，极快的定亲嫁人，连门都没出几次，更勿用提外男。等嫁入许家，新婚不久瞎了眼睛，成日待在府中，几乎要与世隔绝。</p>

肖珏怎么会见过她？</p>

除非……</p>

“见过。”</p>

年轻男人坐的慵懒，眉眼间丰姿夺人，山川风月，不及他眸中明光闪烁。</p>

一瞬间，他的嗓音，和某个夜里的嗓音重合了。</p>

亦是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山色，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她的世界灰暗无光，与绝境只差一丝一毫。</p>

肖珏道：“她欠我一颗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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