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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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坐忘峰上布满了秋黄的颜色，飞禽走兽的毛皮也渐渐转换的时候，秋日已经过去大半，李珣在坐忘峰上，已度过了另一个“三月时光”。</p>

早在二十天前，钟隐便已宣布，他的“骨络通心”之法已经修毕，至此明心剑宗法门在李珣身上运转之时，也再无窒碍。</p>

然而，他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也没人去赶他。</p>

每日里除了修炼，便是向青吟请教乐理音律，一天十二个时辰，倒有三分之一与青吟待在一块儿。</p>

这是非常奇妙的体验，他的理智和感情似乎分裂成互不干涉的两块，他会为了青吟每一次笑靥而心跳加，会为了每一个不经意的接触而面红耳赤，也会为了每一疏离而黯然神伤。</p>

然而，与之同时，他每时每刻都在嘲笑、在诅咒、在猜疑、在怨怼，他开始痛恨自己的“聪明”，埋怨为什么在那种时刻神智清醒——如果那是某人精心编织的梦，那他就不要醒来好了！</p>

便是现在，他也在半梦半醒流连。</p>

这一夜，临渊台上，李珣站在青吟身后，陪她看台下经年不散的云雾。</p>

临渊台与峰上千千万万的石台并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它下面的这片云雾却是大大有名。</p>

这一处透天云，直上直下，绵延五十四万里，也就是，从这里落下，间不会有任何阻碍，便能直达峰下。</p>

青吟近些日子心情一直不错，今晚亦然。两人先了一些乐理上的问题，不知怎地，话题就移到了这透天云上。</p>

青吟伸出手去，在蒸腾的云雾一探，揽回了几许云气，淡淡道：“你可知道，从这里下去，若不御气，便是大罗金仙，在落地之时，也要粉身碎骨。”</p>

李珣眨眨眼，想到这五十四万里的漫长坠落过程，心不寒而栗，自然只有头的分。</p>

青吟又道：“这还是大罗金仙，若换寻常人，掉上几十里路，内外压力交迫之下，便要坚持不住，而功力精深的修士，能撑到万里以上的，也是凤毛麟角。”</p>

李珣不知道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只能唯唯诺诺地应着。</p>

青吟也不在意，继续道：“我在山上的时候，曾对这个很好奇，总想知道，从这里跳下去，那一段漫长的坠落时间，该是怎么样的……”</p>

她的“在山上”，其实就是指她还未出师的时候，李珣非常明白。</p>

不过，他倒是刚刚现，青吟在“时候”，原来很有些奇怪的心思。</p>

想必，性格也很奇特罢？</p>

他正有些好笑，忽听到青吟：“终于有一天，我从这里跳了下去！”</p>

李珣轻一声，被青吟当时的疯狂地震了一下。</p>

青吟的语气却还是平静无波：“那种感觉很难形容……烟云遮目，乱石横空，还有身上越来越重的压力，到最后恨不能把身体扯碎！那时候我</p>

就在想，我完了。</p>

“可是，我终究还是活了过来。而在我清醒的时候，我对之前一切的记忆都模糊了，唯一清晰的，就是在这里，找不到任何希望时的绝望……</p>

刻骨铭心。“</p>

青吟回过头来，看着李珣呆滞的脸孔，展颜一笑：“那种感觉想起来，很开心呢！”</p>

李珣呆呆地看着她，不出心是种什么滋味，但他知道，这样的回眸一笑，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p>

“咻！”</p>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将他从纷乱的意绪拉了出来。</p>

只见下方滚滚云雾之，正有一道银白色的光华，穿云破雾，直射上来。青吟微一皱眉，衣袖微摆，将这光华摄了进去。</p>

“宗门飞剑传讯！”青吟一眼扫过，便没了兴趣，随手一弹，将这把仅有两寸长短的飞剑，弹到李珣手，“或许是峰下有了什么事情，你去叫钟隐罢！”</p>

李珣闻言应声，正想离去，忽听得青吟唤他。回过头去，却见青吟对他笑了一笑：“看来你要下山了……这段日子，过得很开心，我要多谢你呢！”</p>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便是道别么？李珣看她唇角绽开的笑容，出奇的没有平日的振奋之意。</p>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道：“我很像傻子么？”</p>

这可是李珣这三月来，心埋藏最深、也最尖锐的念头，突兀出，青吟一时间竟是怔住了。</p>

李珣却不再话，他深信青吟必然会明白这话的意思，所以他只是直勾勾地看着青吟的脸，想看她究竟会出一个怎样的理由。</p>

他可以看得出来，青吟此时看他的眼神已经完全不同了，与之同时，他便看到了青吟的笑容。</p>

这笑容没有半儿掩饰，完全自内心，而不像她以往的笑容，本身便是一层迷雾，遮挡住他人的目光。</p>

在这刹那间，李珣认为自己终于看到了青吟心一角。</p>

然后他便听到了青吟的回答：“下士不可语上，凡人未能指妙，蠢汉无以称智，痴人亦不足言情……你能明白过来，很好！”</p>

看着李珣瞬间收缩的瞳孔，青吟微微一笑，甚至不给李珣话的机会，衣袖一摆，飒然不见。</p>

李珣看着她消逝不见的地方，怔忡无语。</p>

确如青吟所言，出了事，而且，是出了大事。</p>

通玄北极夜摩之天，妙化宗的宗门所在，终于断了自天都一案后长时间的沉默。</p>

前日传出消息，以玉散人为，妖凤、青鸾、古音等人联名出盟帖，</p>

意欲集合天下百万散修，开一个所谓的“散修盟会”。由此引轩然大波。</p>

“北极散修盟会？这倒是天下奇闻！”钟隐读过飞剑传书的内容，为之一笑，“散修会盟，那还叫散修么？古宗主一生精明，却还不了解她叔叔的性情！”</p>

李珣此时还因青吟的事而有些恍惚，这话听了便罢，也没在意。</p>

钟隐见他的神情，也不多言，拿起放在一边的画笔，继续作他的画，倒把李珣晾在一边。</p>

等李珣觉不妥，回过神来时，已不知该如何话了，正尴尬间，外面剑吟声又响，声起人至。</p>

李珣如蒙大赦，忙转过头去，正好看到明玑推门而入。</p>

两人视线相交，明玑先是一笑，李珣忙回以笑容，又微躬了躬身，算是行了礼，转脸又招呼了一声：“明玑仙师到了！”</p>

这话可以不，但出来则显出对明玑的尊重，这心眼儿落在细微处，往往能产生比大动作更有效的作用来。</p>

明玑又冲他笑了一下，方才对钟隐行礼道：“师叔，方才不夜城又有信到，逆水十妖已过境不夜城，和妙化宗的人马会合。</p>

“不夜城为阻住这势头，已张开了万里极光壁，天芷上人也亲自出手阻截，但被被妖凤、古音联手重创。</p>

“此时，北极周边万里极光壁被打开了缺口，每日都有几十名散修、妖物进入，局面有些失控了！”</p>

李珣在一边听了，心不由打了个突。</p>

逆水十妖的名号他也听过，没太在意，但天芷上人身为不夜城主，一身极光玄真法，天下无双无对，这样的宗师级人物都吃了大亏，看来妙化宗那边可是嚣张得很呢！</p>

而且，他听了妖凤、古音两个名字，有些牙痛。</p>

钟隐却仍是闲闲淡淡的，没有半儿意外的表示。他放下画笔，看着眼前这幅未完成的图画，微微一笑：“各邪宗反应如何？”</p>

“大部分在观望，但魅魔、天妖、毒隐、极乐、冥王五宗却声明乐见其成。只是未见什么实质举动。”</p>

“宗主是何打算？”</p>

明玑眼眸闪过一道锋芒无匹的冷光，口则平静答道：“宗主决意携数名弟子前往不夜城，与各派宗主商议解决之道。”</p>

她满口的商议解决，可李珣分明听到了尾音处铿锵的金戈之音，仿佛有一把宝剑在剑匣铮铮而鸣。</p>

或许，这才是闪灵剑明玑在通玄界的真实面目罢？</p>

钟隐也是莞尔一笑，显然洞悉了这位师侄女的心境变化，他头一笑：“那便去罢，若是嫌山上守卫空虚，可知会我一声，我近日虽懒得很，但在山上走动几趟，还是可以的。”</p>

“就烦劳师叔费心了！”</p>

明玑又向钟隐行了一礼，目光却又移到了李珣身上。</p>

李珣被她看得心虚，勉强一笑，正想些什么，便听明玑道：“另</p>

外，按着宗主的意思，想让李珣也随我们去一趟！“</p>

珣很吃惊地看过去，明玑则很自然地看回来。两下目光一触，李珣有些尴尬。</p>

他刚刚神思恍惚，竟忘了自己此时的身分。按照常理，他这样的弟子能蒙得诸仙师提携，参与要事，理应振奋才是，又怎么露出这种表情？</p>

一惊之下，他这才算真正回神，忙做出惊而后喜状：“弟子自当遵命！”</p>

此话方出，他忽地想到那一道如火焰跳动般的倩影，不知怎地，他右边脸上忽地**辣地疼了起来。他脸上肌肉不自觉地抽搐，神情立时便走了样。</p>

屋两人又是何等眼力，这种变化自然瞒他们不过。只是似乎某人的理解出了偏差。</p>

明玑笑道：“怕什么，若是真有妖凤那样的强敌，也轮不到你上！”</p>

她虽在笑着，但眉目神情，却自有一道铮铮锐气，直透华盖，显然她这话的意思，也不是那么简单。</p>

李珣明知这不是针对他，心也自凛然。</p>

他没有话，只是低下了头，隔去旁人的目光，眼神刹那间变得幽冷渊深。</p>

轮不到我？</p>

倒也未必……</p>

就明心剑宗来，清溟亲自出山，自百年前四九重劫之后，还是第一次。这足以显示出北极之事，对宗门乃至通玄界是何等的重要。</p>

虽然修道之人大多不看重各类表面功夫，但一派宗主毕竟不同，在清溟携弟子离山之际，宗门高层除了钟隐、青吟之外，都到止观峰上送行。</p>

就通玄界而言，一派宗主外出之时，总有些表示身分的代步之物。</p>

这些类似于御器法宝的东西，往往有着一些非常明显的标识，以及巧夺天工的架构，远远看去，便能显出一派之尊的威仪，这类事物，统称为“宗门云辇”。</p>

号称东方第一宗的明心剑宗，其宗门云辇在通玄界，也是极有名气的。</p>

这是一件名叫“云楼揽月车”的法宝，收拢时不过是巴掌大的玉珰，施法展开之时，便生成一团几有半里方圆的云块，其又疏密有别。</p>

最央，是由玉白色的云雾生成的一辆垂帘辇舆，四面云气缭绕，飘飘然不类凡物，辇舆四壁缀挂有宗主法印、龙纹宝剑、清心拂尘等七样了不得的宝物，均是宗主印信，代表着宗门无上权威。</p>

辇舆向外七步，有三十座虚雾云台，成天星之数，参差错落，将辇舆护在其，再向外，又是一百零台散云灵阶，代表周天运转，成为最周边的屏障。</p>

高空朔风吹过，云台灵阶随风飘荡，外力一动，便引其互相联结的隐秘气机，很自然的，其暗藏的精妙阵诀也就随风而起，将整个庞大的云块护在其。</p>

清溟此行，当然不会让宗门精英倾巢而出，所以，这上面坐的修士只有三十三名，一百四十四座云台灵阶，用了不到四成，乍一看去威势尚可，仔细观察，便有些单薄。</p>

人数虽少，实力却十分强大。</p>

自宗主以下，三名长老清虚、清阳、清越随行；二代弟子，连霞七剑仅存的人，除了洛南川要主持宗门日常运作未随行外，其余五人全数到齐，还有四名旁系弟子，均是通玄界有名的修士。</p>

三代弟子二十人，差不多都是化神篇修到极至，化婴篇初窥门径的水准，而其三代弟子第一人的海、其道侣祈碧、及有宗门“三灵”之称的伍灵泉，灵木已虚空化婴，在通玄界也有了好大的名头。</p>

李珣站在一处灵阶上，垂手肃立，等着峰上的仪式完结。心则在比较他最熟悉的两个宗门的实力。</p>

一个是东方第一宗，一个是曾经的第一邪宗，双方的名头相近，实力也差不多，甚至是后继人才储备也十分接近，如果双方对上，本是个平分秋色的局面，可是，明心剑宗还有个钟隐！</p>

想到这儿，不知为什么，他轻轻叹了口气。</p>

下方的声息忽地大了起来，留守山上的诸人，齐颂敬辞，恭送宗主登辇，钟磬之音，响彻天际。</p>

看着下方数百人齐齐稽手躬身的壮观场面，李珣也由不住心情激荡，血流加。</p>

十余道流光闪过，在内侧云台之上，十二名随行仙师纷纷就坐，稍后，清气缭绕，清溟宗主手把玉如意，虚步蹑空，徐徐而上，在辇舆上坐了，云帘垂下，将他的身形遮挡在层层的云气。</p>

稍停，清溟悠然开口：“清虚师弟，你主持云台诸事，明松为副。”</p>

清虚应声行礼，明松也站起来，默默行礼。</p>

二人一是地位尊崇的长老，一个是随行的二代弟子，身分最长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