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春风融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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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舍内一张案牍后，伯丕见一名身形挺拔伟岸的少年公子，高冠博带，身着玄青色金丝绣饕餮纹的曲裾深衣，安然跪坐，手拿一卷帛书读的正入神。</p>

见他进来，少年公子没有搞故意视而不见那一套，也没有来什么下马威，更没有与他叙什么旧情，将手中帛书向着案牍上一放，坐直身躯，双臂舒展，将半握的双手平放案牍，神色淡然平和，就那么静静看着走近的他。</p>

伯丕就觉少年公子一股睥睨轩昂、恢宏高贵的气度流露而出，眼神虽淡然，却自具有莫名的威慑力，那怕没有动怒作色，依旧感觉到了极大压力，不由得双膝一弯，恭恭敬敬就拜了下去。</p>

“临江封国大柱国伯丕，见过项昌长公子。”话一出口，伯丕自己都吃了一惊，为自己语气透露出的恭谨谦卑而意外。</p>

见伯丕出乎意料的恭顺，项昌眼神变得和煦了几分，在这一刻，他也完全明白老爹所言，身为上位者应该拥有的气度与威严是什么。</p>

并没有让堂堂临江王国的大柱国起身，项昌就那么平静俯视着跪伏身前的他，语气也是平和而淡然，只是说出口的话却与平和淡然丝毫不搭界：</p>

“当下大楚与逆汉交战正酣，霸王屡屡下诏，要求临江王国北上襄助，偌大临江王国居然无一兵一卒前往，粮秣更没有一粒一毫运到。此番我前来，就是想问一问，什么时候临江王国不是大楚的治下了？对于霸王诏令，敢如此轻忽怠慢，是你们临江王国上下飘了，还是看我们父子提不动刀了？”</p>

对于项昌不闪不避，直接中路挺进亮刃质问，堪称简单粗暴，完全一副上位者质问下位者的口吻，伯丕大柱国大为意外，气势不觉被慑，心头的那点儿小心思如阳春残雪般消散了个无影无踪，口中讷讷着就要分说，却听项昌已然径直继续说下去：</p>

“我大楚的封王不是那么好当的，同样，我大楚的肉也不是那么好吃的。吃了我大楚的肉，就要有做狗的觉悟，吃了肉，却对主人的指令置若罔闻，那么这条狗也就没有继续存活的必要。”</p>

“也许伯丕大柱国以为我在虚张声势、言过其实，呵呵，我不妨明确说，共家这个封王，我父子立得起他来，同样，也能够踩的他下去。此番我前来，是给共尉最后一次机会，如若不然，就怕要有不忍言之事发生了。”</p>

“垓下之战的实情，伯丕大柱国想必也已经探听清楚，我以三万军大破汉军六万，阵斩主将孔熙。父王以两万楚骑，覆灭汉军骑军四万。小小临江国，我记得不过就五万军吧，比之大汉精锐还是大有不如吧？战将比之靳歙、傅宽、孔熙之流如何？我大楚挥大军而来，不知你临江王国将拿何应对？”</p>

面对项昌不遮不掩、威胁之意毕露的话语，伯丕不仅没有感到恼怒，反而心下一寒，因为他探听到的消息，项昌所言都是确凿真实，故而这番话并非空洞无力的恐吓，而是实打实的事实陈述而已。</p>

伯丕原以为大楚当下局势堪忧，力量又被汉营牵扯在垓下，对临江王国鞭长莫及。而自己这位大柱国是否投靠他们，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如此也就给了自己待价而沽的空间。那知而今与项昌一接触，才发觉自己完全想错了，大楚局势并没有危急到那个地步，这位长公子也依旧高高站立山巅，不是自己这等奴仆所能平等对话的存在。</p>

伯丕禁不住有些懊丧，忙不迭道：“此事完全是王上共尉一力主张，老臣也不知他到底作何想，竟对霸王诏令……”</p>

“唔，是我找错人了，临江王国之事的确不是你一个小小柱国能够做主。”项昌手指轻轻一敲案牍，径直打断伯丕的话，“那咱们就谈点儿你能够做主的。此番前来，我带了一千精骑，其中门外的百余骑护卫，你见过了吧？这一千精骑，乔装改扮进入江陵城，夜晚突袭你伯氏府邸，你府邸上的护卫能不能拦住？能不能将你伯氏屠个满门？”</p>

伯丕大骇，被项昌描绘的惨绝的景象给吓住了，抬头又惊又惧、又恼又怒，定定看向项昌。</p>

项昌岿然不动，脸上神色丝毫未变，只是双眼，疏忽变得宛如冬日的瀚海，无垠、深邃而肃杀，流露出彻骨的冰寒。</p>

“你是不是以为我此番前来，是来俯首哀求你们的？我不得不遗憾的告诉你，你们想错了。主子对于狗，向来不是喂，就是杀，没有低头让狗当主人的道理。我大楚可以覆灭，我们父子也可以惨死，但在那之前，对于扶持起来不听话的狗，无论付出多大代价，我们都要与之好好清算清算。而这一幕，我想刘邦那精明的老梆子，也一定是乐见其成。”</p>

随着项昌斯里慢条的话语慢慢陈说，伯丕一张肥团白圆的老脸再也保持不了镇定，额头汗水潺潺流下。</p>

“话，我说完了，何去何从，自己选择。放心，那怕伯柱国选择背楚投汉，我依旧会礼让你安然离去。只是此后，你我就要各凭手段，各安天命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暂时与我虚与委蛇，回头将我卖给共尉或者汉营。总之都可以，还是那句话，咱们各凭手段。——退下吧。”</p>

“我、我伯氏，愿意效忠霸王，效忠公子。”跪在地上的伯丕，抬起袖子用力擦拭了一把额头的汗水，嘶哑着嗓音急切道。</p>

到了这一步，他这位厮混庙堂多年的老江湖完全被项昌给震慑住了，甚至连条件都吓忘记了。</p>

项昌定定看着他，半响没有说话。就在伯丕要扛不住这深重威压、几乎瘫软地上时，项昌方缓声道：“我的大楚门不是那么好进，但进来了，也不是那么好退。你可想好了。”顿了一顿，项昌道，“当然，对于忠诚大楚的，我父子也不是小气之人，毕竟皇帝还不差饿兵。对你，我还是很重视的，你想要什么封赏，回去想想，可以告知周殷。唯有一样，不得王封。——退下吧。”</p>

在项昌淡漠话语中，伯丕果真像是参拜皇帝般，恭敬拜完，起身战兢兢的，后退趋步出雅室而去。</p>

出了雅室，伯丕被清冷的秋风一吹，激灵灵打了个寒噤，一时间就感浑身乏力，双腿发软，几乎走不动路，就好像、就好像真晋见了秦皇楚霸一般。</p>

心里暗叫“邪门”，伯丕擦着额头冷汗，拖着双腿，到了侧院周殷居住的房舍，毫不客气推门而入，先端起温汤灌了几口，感觉有了一丝气力，才一屁股坐在软席上喘息。</p>

这一刻，他才察觉到自己一颗老心脏跳的那叫一个剧烈而欢实，不是死死闭着嘴，几乎都要从口里跳出来。</p>

“看你的样子，滋味儿好像很不错？”歪躺在软席上惬意喝着小酒的周殷，斜睨着伯丕神色，阴阳怪气的调侃起来。</p>

对周殷幸灾乐祸的揶揄，伯丕无心反击，咽了口唾沫，小声道：“当日昌公子游说你，也、也是这般王临天下，不怒而威？”</p>

周殷一怔，苦笑摇头，回忆项昌当日游说自己那一幕，那犹带几分稚嫩，却充满了霸道决绝、刚毅凛然、蓬勃昂扬的风范，点头叹息道：“与而今大不相同。这段时间我一点一滴看着，长公子整个人变化了许多，你且就偷着乐吧，没有见识到昌公子霸道绝伦的一面。”</p>

伯丕一双小眼灼灼放起光来，带有几分亢奋的咬牙道：“这等雄主值得倾族跟随，我决定投了。”</p>

周殷撇了撇嘴，一副早在预料之中的懒懒神色。</p>

“长公子让我回来想想，讨要什么封赏？你说，这是真的吗？不像霸王那样，不舍得给予封赏？”</p>

“长公子向来推行有功重赏，当然有过也会严罚，并且毫不拖泥带水，第一时间给予。大楚阵营眼下推行大秦军功封爵制，从将领到军官到兵士，都大为鼓舞。我早给你说过形势变了，而今投大楚，绝亏不了你。”</p>

“哎，我琢磨着别的封赏不要，我那一十六岁女儿伯阎，与长公子同年，你也见过，长得还能看的过去。我想让长公子纳了她，你看如何？此事还需你居中给调说一下。”伯丕眼巴巴看着周殷道。</p>

周殷一听，看着伯丕那张肥圆老脸愣住了。</p>

伯丕莫名其妙，以为自己是所想很不合适，正要捉急动问，周殷“啪”的重重一拍大腿，一脸懊丧：“你这老贼好生不要脸，想出这等无耻策略，盘算的简直不要太美，——老子他母的……老子也有年龄合适的亲女，当日怎么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