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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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家，老太太和美心在绕毛线。几个小的在旁边帮忙。说起为民闹离婚。家欢插嘴：“我倒挺佩服为民哥的，反潮流，不怕离婚，不怕坐牢，不怕杀头。”她又沉浸到革命话语中去了。“反潮流”是当时的潮流，号称马列主义的一个原则。</p>

“胡扯什么！不懂不要乱说。”老太太批评孙女。</p>

家欢道：“阿奶，这叫不破不立，破字当头，立也就在其中，为民哥，那是自尊心受不了，以前他多有优越感，革命小将，去北京见过毛主席，现在呢，为了革命事业丢了一条腿，秋芳姐跟他在一起，得照顾他一辈子。为民哥不想接受这个怜悯，所以只能离婚。离了也好，都自由了，不是有老话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p>

家欢说的一套一套的，老太太和美心竟也无言以对。老四说错了什么没有？没有。事实就是这样，残酷的事实。唯有叹息。家文冷不丁说：“我看不会离婚。”</p>

家艺说：“一个要离，一个不要离，最终可能就是不离。”</p>

家欢不明白什么意思。</p>

刘妈家，秋林趴在小桌子上看书，丝毫不受刘妈和秋芳争吵的影响。秋芳站着：“不离，这婚不能离，离了我成什么人了。”</p>

刘妈本来是坐着的，一听这话，从椅子上起来，着急：“不是你要离，是他们要离，你还不借坡下驴就此撒手？不是你不仁义，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了，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以后都守着个残疾人过？为民这孩子懂事，不想拖累你，你应该了解他的一片苦心。”</p>

秋芳执拗：“不，不离，不能离。”</p>

“现在不是贞节烈妇的年代了，不是反潮流嘛，离婚算什么。”刘妈激动，“而且街坊四邻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没人会说什么，现在又没孩子，何必把自己一辈子搭进去。”</p>

秋芳道：“哪有劝女儿离婚的妈。”</p>

“他残疾了，以后生活都不能自理，更别说工作了。”</p>

“以前也没让他理什么。”</p>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固执！妈能害你吗？”刘妈激动。</p>

秋芳也激动：“我不怕拖累，照顾就照顾呗，无非少了一只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p>

“你脑子有病！”刘妈忍不住骂。</p>

“我还爱他。”秋芳低着头，“妈，你不懂。”</p>

刘妈怔住，说不出话。她自己爱过吗？好像有，结婚前那会儿或许是爱。但也是个遥远的影子，想都想不起来。老张，可恶的老张！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就非要反潮流？</p>

秋芳收拾东西，悄然出门，穿过巷子，回到汤家。大老汤和汤婆子在客堂坐着，带着幼民、振民。沉默，死一般的沉默。秋芳进屋，几个人眼神交流一下。秋芳明白了，为民还在里屋，一个人躺着，拒绝交流。“我来吧。”秋芳微笑着。这个时候，她必须微笑。推开门，进屋，再关好。</p>

地上的衣服、杂物，她弯腰收拾好。</p>

“明天去民政局。”为民看似冷静，实则心里压着一座火山。</p>

“这婚不离了。”</p>

“不行。”为民口气深切，“我不能拖累你，让我一个人过，没事的，反正我们也就是扯了个证，其他没什么。”</p>

“嫁了就是嫁了，我不怕拖累，也不觉得是拖累。”秋芳不看为民，铁了心。</p>

“总不能非要两个人捏在一起过吧。”</p>

“我愿意。”</p>

“我不愿意！”为民有他的骄傲。</p>

秋芳不说话，手上没停，继续收拾东西。一会儿，屋子里的物件各就各位了。她抬起头，看着为民的眼睛，“为民，你跟家丽已经不可能了，你该醒一醒面对现实过自己的生活，现在你的妻子是我，是张秋芳，不是何家丽，这辈子的缘分这辈子了。有什么过不去的，你少了一只脚，我不在乎，你还是我的丈夫，我尊重你，支持你，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是你的坚强后盾，为民，咱们好好过日子吧，小车不倒只管推，一直推到共产主义。”</p>

“我不要你的怜悯！”为民失控。</p>

秋芳坚定地说：“这不是怜悯，我喜欢你，我爱你！”</p>

天地寂静。</p>

汤为民的心像被重锤砸了一下。秋芳这个名字似乎从这一刻起，才真正进入他的心。她爱他。千回百转地失去一只脚之后，此时此刻，他才真正相信并感知到这三个字的分量。</p>

他望着她。秋芳，一个贤惠的女人。</p>

秋芳上前抱住他，他靠在她肩膀上，两个人都哭了。</p>

屋外，汤家一家几口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聆听。</p>

“过去的，扫进历史的垃圾堆，”秋芳说，“我们重新开始。”</p>

为民泪眼婆娑，点点头。</p>

两个月之后，汤为民和张秋芳在春华酒楼摆了喜酒。北头几乎所有的街坊都去了。当然也有常胜一家，建国一家。再见到家丽，为民似乎已经没有那么介怀。医院已经去订义肢，还没到。北头的姚铁匠帮为民打了一只假脚，暂时先用着。喜宴当天，为民撑着，也俨然正常人一样。</p>

家丽和为民握手，又是朋友了。秋芳端着酒杯在一侧。</p>

建国上前，也握手。“祝贺新生！”都喝了一盅。</p>

“以后怎么打算，继续在一药厂干？”家丽问秋芳。秋芳看看为民。为民道：“区里支持，街道支持，还有几个待业人员一起，就在河边那小仓库里，办个修旧利废的小厂。”</p>

众人都说好。秋芳呕了一下，家丽敏感，当着男人们不好问，等再有人找为民敬酒。她悄悄拉过秋芳，问：“老实交代。”</p>

“交代什么？”</p>

家丽指了指她的肚子。</p>

“就你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你。”秋芳笑着。等于承认了。</p>

家丽笑说：“我们又赶上同班车了。”</p>

“你也怀上了？”</p>

“可能。”家丽比了个嘘的手势，“还得去保健院一趟，你可别说出去，还没人知道。”</p>

“建国能不知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