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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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程脸色一下青一下白，浑身发抖。我感慨地拍着他的肩膀，释然而笑：“为国献身了，师兄……”</p>

尾声被火山又一次猛烈的喷发给打断，随之而来的是浓密的黑灰还有大如拳头的石块。小程眼疾手快拉着我就跑回屋子里，只听“咚咚”声撞击在屋顶，瓦砾纷纷破碎。还有滚烫石头打中窗户，窗纱立即燃烧起来。</p>

我扭头朝着已经醒来的昌郡王喊：“王爷下令开城门，放百姓自行逃生吧！”</p>

昌郡王脸色苍白冷汗潺潺：“可是万一辽军大开杀戒……”</p>

“横竖一死，被烧死砸死也是死，被刀剑砍死也是死。呆在城里必死无疑，逃出去还有一线生机！”</p>

“可是王爷……”</p>

“你都要死了还怕他责备下来？”</p>

昌郡王被我一激，把牙一咬，把心一横，下令道：“开城门！”</p>

紧紧关闭半月余的厚重城门缓慢打开，早已拥挤在城门口哭喊哀求的百姓迫不及待地蜂拥而出。他们身后是一个残破不堪乌烟瘴气的城市，漫天纷降的灰沙黑石，明红色的滚烫岩浆已经流淌得很近了，所过山林枯木纷纷燃烧。</p>

在最坏的情况里的最好的解决方式下，没有被饥饿打倒的百姓们终于逃离了这个城市，奔向城外一切未知的世界里。</p>

耶律卓居然还真的有条不紊地重整军队，收起兵器同燕军对峙，对逃难出去的百姓视而不见。萧暄也挥旗收兵立刻派人进城救助百姓。</p>

昌郡王派人护送我和小程先出城去燕军。我们顶着被石头砸破脑袋的危险下楼来，正看到柳明珠和桐儿等人匆匆过来。</p>

我心道不对，抓住桐儿就问：“怎么没见云香？”</p>

桐儿直哭：“房子着火大家都乱逃，我们跑出来的时候就没见到二小姐。”</p>

我跺脚，丢开她拔腿往王府跑去。桐儿她们在我身后急得惊叫。</p>

满大街都是奔走逃窜的人，我好不容易回到王府，只看到里面熊熊烈火燃烧，滚滚热浪扑面而来。</p>

我焦急大喊：“云香——”又不敢贸然冲进去找死。</p>

阮星从里面一身狼狈地出来：“敏姑娘？”</p>

“人呢？”</p>

“还没有找到。也许云香姑娘已经逃出去了？”</p>

我急得满头大汗：“她发烧昏迷着，起了火也不知道，她一定还在房里！”</p>

“我再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说完阮星又返身回了火场。</p>

我站在门口进退不能干着急，狠狠跺脚，实在忍不住，把他的话丢到脑后，摸索着往里面走，一边扯着嗓子喊：“云香！云香你在哪里？你听得到吗？”</p>

木头房子着了火，救都救不及，“噼里啪啦”烧得热火朝天，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在烤箱里的复活节火鸡，一头一身大汗，又被烟呛得直咳嗽。</p>

“云香——”</p>

“……小……姐……”</p>

右侧一栋燃烧着的屋子里传来她的声音。</p>

我激动：“你在里面吗？”</p>

云香的声音清晰了一点：“小姐……我在这里。我的脚卡住了。”</p>

我叫了几声阮星，他却没有回应，我当即决定自己进去救人。</p>

先把外衣在融化的雪水里打湿，再撕了条布罩住口鼻，裹上湿衣服往里面冲去。</p>

屋子里有几处已经起了火，浓烟滚滚，我伏低身子摸索着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p>

很快，我看到了她。屋子的窗户烧垮下，连带着屏风衣架和书柜都倒了下来，恰好砸到她的左腿。</p>

云香啜泣：“对不起，都是我……”</p>

“废话出去再说！”我把湿衣服披她身上，动手使劲抬木架子。</p>

那衣架一头被压在床底，我使劲抬了好几次都抬不动。屋子里越来越热，烧脱落的东西不断往下掉，灼热的空气烧着喉咙。</p>

云香一脸泪水：“小姐，你放手，你快出去吧！”</p>

“闭嘴！”我吼她一声，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力去抬那堆东西。</p>

好不容易松动了，高了那么半厘米，云香急忙抽动脚努力要挣扎出来。可是我连日劳累现在已经是筋疲力尽，那口气一岔，手下一松——</p>

一双大手及时抓住木架，云香的脚顺利地抽了出来。</p>

我惊愕地转过头，烟呛得我眼泪汪汪，咳嗽让我喉咙沙哑：“二哥……”</p>

萧暄镇定地冲我点头一笑，我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火冒三丈把我骂个狗血淋头，可他没有，他温柔而坚定地说：“我带你们出去。”</p>

离开燃烧的屋子没有多久，里面传出剧烈的坍塌声。这个时候，我才感觉萧暄抱住我的手在轻微的发抖。</p>

等待在外面的众人立刻迎了上来。我又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宋子敬，李将军，孙先生，甚至还有郑文浩。</p>

小郑还很关切地主动上来扶住云香：“你怎么了？脚受伤了？”</p>

云香红透一张脸，看看我，又看看宋子敬，半推半就地由小郑抱自己上了马。</p>

我还是头一次见宋子敬穿战甲，修长挺拔，一扫书生文温和煦，强硬决断的本色充分体现出来。他见了我，似乎放下了心里一块大石头，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萧暄一直搂我在怀里，他伸出手，又尴尬地缩了回去，端详我片刻，心疼地说：“你吃了不少苦。”</p>

我冲他笑笑。</p>

的确吃了不少苦，神经高度紧张又操劳了这么些日，现在见到他们，浑身放松，疲倦如潮水一般眼看就要将我淹没了。我有点站不稳脚。</p>

一直扶着我的萧暄敏锐地感觉出来，一把将我抱了起来：“都先出城，离开这里再说。”</p>

他大步流星，抱着我上了马，披风一扬，将我裹住。</p>

“二哥。”我在他怀里软软地叫了一声。</p>

他温柔欣慰的一笑，眼里满是愉悦惬意，看着我仿佛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低头在我额头上吻了吻：“没事了，以后都交给我来办吧。”</p>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感觉着他温暖的体温和坚实的胸膛，心里一片安宁，周围的飞沙走石和呼喊哀叫统统与我无关了。飘荡一个多月来的心终于塌踏实实地沉静下来。</p>

萧暄抱着我策马往城外奔去，我被他紧拥在怀里摇摇晃晃，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p>

空气里漂浮着清香，柔软的棉被轻轻盖在我身上，拥抱着自己的怀抱温暖舒适，让人忍不住想永远就此沉醉。</p>

我烧得迷迷糊糊，努力张开眼睛，可视线还是如同蒙着着一层白纱。轻柔抚摸我的手细细描绘着我的五官，眼前模糊的人影，似乎在笑。我于是也笑了笑，用脸轻轻蹭了蹭那微微粗糙的手掌。</p>

耳边似乎震荡着低沉的笑声，搂着腰的手收得更紧，有什么温热柔软又湿润的东西小心翼翼印在脸上和唇上。</p>

我觉得很安心，很舒适，在这个人的怀里，没有寒冷，没有饥饿，也没有孤单和死亡的危险。</p>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长久以来的疲惫慢慢舒解而去，身上的温度渐渐褪了下去。我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悬浮在不知名的空间里。</p>

然后渐渐有声音传到我耳朵里。</p>

“烧已经褪了……”</p>

“……太紧张疲惫了……”</p>

“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p>

漂浮的身体再缓缓落到实处，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还有外面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屏风另一边压得很低的说话声。</p>

“……怎么样？”萧暄的声音。</p>

“都已经安置好了，新任命的几个官员办事都很尽心。”孙先生的声音。</p>

“子敬那里呢？”</p>

“人还在路上。火山喷发堵了山路，他们这次只有绕过天山过来。要晚几日。”宋子敬说。</p>

我张开眼睛，看到结实的帐篷顶。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身下是柔软的皮草褥子，床边燃着宁神的香。</p>

我的身子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想坐起来未果，只有轻咳一声。</p>

外面的说话声一停，人立刻绕过屏风冲到我面前。</p>

“你醒了？”萧暄说着坐在炕边，伸手摸我的额头，“不烧了。还有哪里不舒服？”</p>

我人还有点呆呆的，看看他，又看看站在旁边欣慰而笑的宋子敬和孙先生。</p>

“我在哪里？”</p>

“我们已经离开赤水了。”萧暄说，“现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驻扎着。”</p>

“其他人呢？”</p>

“他们都安置好了，城里的百姓也有吃有住的。”</p>

“哦。”我说，然后我苏醒过来的肚子“咕嘟”一声响。</p>

萧暄“噗”地笑起来，我有气无力得瞪他一眼，连续发烧让我体力透支。</p>

宋子敬说：“我去吩咐他们弄点吃的。”他和孙先生走了出去。</p>

帐篷里恢复了宁静，我和萧暄大眼瞪小眼，半晌过后，我先忍不住笑了起来。</p>

“你还有脸笑！”萧暄详怒。</p>

我委屈：“男人要打仗，火山要喷发，关我小女子什么事？”</p>

“你当初就不该跑到这里来！”</p>

我更委屈：“我怎么会知道天灾人祸满堂红？”</p>

“你没想过我要是赶救不及怎么办？”</p>

“怎么会？”我说，“我知道你会来的。”</p>

萧暄给我盖好被子，忽然抓住我被子底下的手，紧紧握住，紧得有点发抖。</p>

我感觉着，一股温暖快乐从交握的手传递到心里来。我看着眼前英俊的男人，我一看到他就开心，总是很想笑，那是一种抑制不住的快乐。</p>

萧暄深深凝视我，伸手摸着我的鬓发，然后俯下身，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轻叹了一口气。</p>

我微笑起来。</p>

赤水城已经住不得人，军队带着百姓迁徙到东面五十里远的一个山坳里安置。好在风雪停了，后继粮草也顺利运到，大家还不用饿肚子。只是想到明年开春如何重整家园，赤水的百姓们都有点灰心丧气。</p>

萧暄和耶律卓正式会晤。谈了什么我自然不知道，不过看萧暄回来后轻松的神色，也估计到两方沟通合作应该还算顺利的。耶律卓何乐而不为？萧暄同赵党开战，他只有好处没坏处，报仇，什么时候不可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