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娴吟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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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通？”</p>

楼樾的目光凉凉的从押解的两人划过，最后，落在一脸惨白的苏流萤脸上，见她双眼涨得通红，眸光里一片惶然害怕，口被封住不能言，只是一个劲的向他无助的摇着头。</p>

心里一片冰凉，面上，楼樾淡然笑道：“姝儿是不是弄错了，是我让她问林太医要药包泡澡。这中间，只怕有误会。”</p>

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瞬间让苏流萤又重新活了过来，却让丽姝公主脸上失了颜色。</p>

“楼哥哥，我想弄错的是你才对……”</p>

原想着抓了两人来楼樾面前邀功，顺便让他后悔当初那般维护苏流萤。可楼樾非但不相信她的话，还站出为他们辟谣，着实将丽姝公主气坏了。</p>

一生气，她就急燥起来，指着两人对楼樾道：“既然你说她是去拿药包，为何身上不见药包的影子，还急忙慌乱的从他的营帐里跑出来，一看就有问题……”</p>

说罢，气恼不已的一把扯了苏流萤口里的棉布，喝道：“你自己说，你和他在里面偷偷摸摸干了什么？既是拿药包，为何不见东西还急慌的往外跑？可是做贼心虚了？”</p>

面对丽姝迭声的质问，苏流萤头脑里一片空白——</p>

打死她也不会将林炎让她逃跑的事说出来，但面对丽姝公主的质问，她却是一下子不知道要如何圆谎？</p>

慌乱之下，她不由自主的抬眸看向楼樾，后者同样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待看清她眸子里的慌乱无措，他长眸微睇，眸光从一旁的红泥小炉上不经意的扫过。</p>

红泥小炉上正温着苏流萤给他熬好的醒酒汤，回来时他已自顾喝了小半碗，如今，汤盅里还剩着半盅，正‘滋滋’的冒着热气。</p>

苏流萤随着他的目光看到醒酒汤，瞬间反应过来，一脸着急道：“请四公主明鉴，奴婢去拿药包时，忘记火炉上还烧着醒酒汤。去了林太医那里后才想起，奴婢担心醒酒汤熬干了，才着急跑回来，没想到，还是熬干了小半碗……”</p>

顺着她的话，丽姝狐疑的转身去看一边的汤盅，果然如她所说，不由面色一沉。</p>

她隐隐察觉到那里不对劲，却是一时找不到破绽，正恼羞成怒不知如何收场时，一旁的楼樾已披上大氅，走到她面前温声道：“夜深了，楼哥哥送你回去休息，明早还得早起出发赶路。可别到时起不了床被人笑话是嗑睡虫。”</p>

他平时说话一贯冷冰冰，突然温柔下来，就像寒冷冬日突然消散，明媚春光降临，让人顿时如沐春风！</p>

丽姝一肚子的火气随风消散，羞红的脸娇声道了句‘楼哥哥尽笑话我！’就欢喜不尽的倚在他身边，一同回营去了。</p>

人走空后，营帐里只剩下苏流萤和林炎，后者一脸的愧疚，正要开口说什么，苏流萤已抢在他前面冷冷道：“你走吧……今晚的事，我只当没发生过。”</p>

林炎无地自容，嘴唇翕动，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白着脸悄悄的走了。</p>

送完丽姝返回，进营前，南山已将林炎营帐内的事情调查清楚禀告给他。听后，楼樾阴沉的脸越发阴郁。</p>

掀帘进去，只见苏流萤局促不安的站着，一见到他，脸色微微一滞，神情闪过一丝愧疚。</p>

楼樾仿佛没有看见她，赶在她伸手之前，自行脱了身上的大氅，合衣到床上躺下，始终不发一言。</p>

他越是这般，苏流萤心里越是惶然愧疚。</p>

方才，若不是他替她遮掩过去，还耐着性子哄走丽姝公主，只怕现在她早就被当作奸夫淫妇被乱棍打死了……</p>

她想向他解释清楚与林炎的事，但事关重大，一不小心就会要了林炎的性命，所以，到了最后，默默在楼樾床边站了半晌，苏流萤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p>

闭目假寐的楼樾心中确实有许多疑问。</p>

譬如，她早上主动去找宁贵妃是了什么？</p>

她之前一心想离开皇宫，为何林炎要带她走，她又执意留下？</p>

这些疑问，一直盘亘在楼樾的心里。回京的路上同南山说起，南山不由打趣道：“她同宁贵妃说了什么奴才猜不到，但她不愿意同林太医走，奴才猜摸着，只怕是舍不得爷。”</p>

见他回宫的路上一直郁郁寡欢，南山本意是想让他开心，没想到，听到他的话后，楼樾心里越发的冰凉，想起她听到大司马时眼眶里蓄着的泪水，凉凉道：“她永远不会为了我而留下……”</p>

大半个月后，众人顺利回京，众臣送慧成帝至承天门前分别。</p>

人群中，苏流萤静静的站在最角落里，看着楼樾与慧成帝道别。</p>

在回京的路程里，他坐在奢华舒适的马车里，而她却是和一行宫人冒雪步行，两人终是没有再见过面。好像云岭一场，不过是一场虚幻的梦境，梦醒了，她仍然是永巷中永不见天日的卑贱宫女。而他，还是那个耀眼瞩目的大庸朝第一世子。</p>

手不禁碰到腰间的东西，那是他送与她护身的匕首，连着包裹里小心收起来的白狐披风，又在告诉她，云岭的一切，并不是梦……</p>

与其他臣子恭送圣驾离开，楼樾的目光却落在众宫人中一个单薄的身影上——</p>

她肩上背着包袱，低头疾步走着，一身蓝灰色粗布宫装，与其他身着粉色宫装的宫女相比，显得犹为卑贱可怜……</p>

楼樾的心情莫名的烦闷，回身冷冷道：“回府吧！”</p>

……</p>

重新回宫，苏流萤的心境平和了许多。</p>

暂时没了对食的担忧，如今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查案！</p>

查清宁贵妃小产一案，查清阿爹当年自杀之谜。</p>

回到永巷，她并急着拆开包袄整理行李，而是静静等待。</p>

果然，不一会儿就接到通知，说是临近年节，宫里宴席众多，司设局缺人，调一批宫女去司设局帮忙，苏流萤也在其中。</p>

宁贵妃到底还是选择相信她，并依她所言，将她调去了司设局。</p>

害宁贵妃小产的仍是麝香，这也是全案唯一的线索，而司设局专门掌管宫里的铺设洒扫、各宫各殿的摆设以及香料炭火。苏流萤进入司设局，才能不引人注目的进入各宫各殿，搜查麝香的源头和出处……</p>

而最主要的是，苏流萤是想借着在司设局当差，能去到存放宗卷档案的龙图阁……</p>

苏流萤与其他宫女一起去司设局领差。管事姑姑让她们负责清扫。并特意嘱咐，近来雪天不断，一定要将宫里各处路上的积雪扫除干净，免得摔着了贵人。</p>

扫雪的差事虽然辛苦，但相比在浣衣局每日双手泡在刺骨的冰水里，却是好上许多，所以，大家都没有怨言，干得很起劲。</p>

扫雪的工作都是两人一组，一人在前面将积雪扫成团，一人在后面拿着铲子将成团的积雪铲到角落或沟里。与苏流萤搭档做事的是一名叫穗儿的宫女，与苏流萤同岁，长相娟秀。</p>

穗儿在见到苏流萤的第一眼起，眼中就露出了惊讶，惊叹道：“一直听闻浣衣局里有位天仙似的美人，没想到今日亲自见了，才相信是真的。难怪于福公公一直念念不忘……”</p>

话一出口，她连忙捂住嘴巴，愧疚不安的看着明显色变的苏流萤，迭声道：“对不住，我一向说话口快，还请你不要见外……”</p>

苏流萤拿着扫帚自顾扫着地，脸色漠然。</p>

连日来，她们早出晚归的忙碌。虽然不比浣衣局辛苦，但双手每日在寒风里冻着，也是红肿乌紫长满冻疮。</p>

日子久了，大家免不得埋怨，只有苏流萤不叫一声苦，默默的一边干活，一边暗中找机会接近龙图阁。</p>

但龙图阁乃朝廷存放档案宗卷的重地，戒备森严，里面一应事务都有专人负责，苏流萤试了几次，别说进内，连边都近不了。</p>

大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年关越来越近，宁贵妃悄悄派人来问了她几次可有线索和发现。苏流萤知道宁贵妃着急了，只得先放下阿爹的案子，专门探查起宁贵妃小产一案来。</p>

可是，在倘大的后宫找出麝香的源头比大海捞针还难，纵使苏流萤绞破脑汁，也没能找到一丝线索。</p>

这一日起来，苏流萤腹痛难忍，去了趟恭房才发现是来月事了。</p>

苏流萤每次来月事都会腹痛难忍，特别是前面两日。</p>

而这次，不知为何，更是痛得直不起身。脸色惨白如纸，全身冷得直打哆嗦。</p>

但差事还是要做的，何况昨晚又降了一整晚的大雪，刚扫干净的路面上又铺了厚厚一层积雪，她们必须在天亮前打扫干净。</p>

苏流萤将全部棉衣都穿在身上，还是全身冰凉，双手就像外面的冰疙瘩。</p>

打扫时，扫帚上不一会就结上一层薄薄的冰霜，拿在手里格外的冻骨。她痛得直不起身子，全身如浸泡在冰冷的冰水里，却还得咬牙一下一下的扫着积雪。</p>

跟在她身后铲雪的穗儿很快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连忙拿过她手中的扫帚，让她去避风的墙角里休息，她一个人干起了两个人的活计。</p>

顾不上墙上的湿冷，苏流萤无力的靠着，全身冷得木然没有知觉，腹中绞痛不已，几乎折磨得她奄奄一息。</p>

就在她担心穗儿一个人在天亮前扫不完甬道上的雪、准备休息一下就去帮忙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p>

苏流萤一惊，抬头看去，却是一位年过五旬的嬷嬷手中提着灯笼站在她面前。</p>

想着自己偷懒的事被发现了，苏流萤慌乱的站直身子，哆嗦道：“奴婢该死，马上去干活。”</p>

嬷嬷却没有说话，只是凝眸细细的打量她，越看，脸是竟是露出了狐疑的形容。</p>

苏流萤不知道这个嬷嬷是个什么来头，光是看她的衣着打扮，却是比宫里一般的嬷嬷还要体面几分，面容慈善，却带着令人肃然起敬的威严。</p>

被她一直盯着看，苏流萤心里直发瘮。</p>

良久，嬷嬷终是开了口，声音平和，缓缓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里的宫女？”</p>

苏流萤轻声道：“奴婢叫小满，刚从浣衣局调到司设局当差……”</p>

“今年几岁了？”</p>

“……十九岁了。”</p>

闻言，老嬷嬷眉头微微一皱，转身一言不发的走了。</p>

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苏流萤后怕的喘了口气，再也不敢歇息，咬牙忍住身体的不适，拿起铁铲，一下一下铲起雪来……</p>

东方露白，已是天亮时分。</p>

前面的穗儿已将甬道上的积雪清扫干净，可苏流萤还有好多雪堆没有铲完，穗儿心急的拿过她手中的铁铲，又接着铲起雪来。</p>

看着她忙得额头都流了汗，苏流萤心里很是感动，愧疚道：“穗儿，今天是我拖累你了，实在对不住。”</p>

“没事的。”穗儿一边干活一边笑道，“咱们是搭档，你身子不舒服我多做点又有什么关系。”</p>

她叹息一声接着道：“深宫孤寂，像我们这种最低等卑微的人，如果不能互相帮衬着过日子，日子岂不是更难熬？！”</p>

穗儿的这句话说到了苏流萤的心坎里，在宫里看到太多只求明哲保身不顾他人死活之人，她这样的话显得尤为珍贵。</p>

之前看着她口无遮拦的样子，苏流萤还以为她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没想到，她也有这样细腻温暖的心思，心中不觉对她好感倍增。</p>

她第一次在她面前笑了，诚恳道：“谢谢你！”</p>

穗儿被她这一笑看得怔住了，由衷的感叹道：“你长得这么好看，真不应该像我们一样做这样的粗重活……唉，真是糟蹋了！”</p>

“糟蹋什么？！人生在世，谁人都有谁有的烦恼，那怕是天子，也不是事事顺遂。”</p>

一道声音突兀的插进来，惊得两人一跳。</p>

回头看去，却是之前同苏流萤说话的那位老嬷嬷去而复返，拢着手静静站在两人身后。</p>

苏流萤与穗儿面面相觑，反应过来才齐齐向嬷嬷弯腰行礼。</p>

老嬷嬷颔首应下，对苏流萤道：“随我来。”</p>

苏流萤微微一愣。</p>

老嬷嬷走出好几步见她没有跟上来，又回头催促道：“快些！”</p>

苏流萤只得放下手中的东西，跟着嬷嬷往前走。</p>

拐过一道弯，老嬷嬷领着她往华清池方向行去。</p>

冬日的华清池，格外的冷清。</p>

湖面冻成冰，岸边的垂柳脱成光溜溜的枝桠，不远处有宫殿掩映在花木后面。</p>

池边隔三岔五建有供游湖的妃嫔们更衣休憩的小阁房，嬷嬷领着苏流萤走进了其中一间。</p>

小阁房里烧着炭盆，温暖如春，苏流萤一进去不但感觉全身舒畅，更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p>

目光落在了屋内火炉上的瓦煲上，她神情一震。</p>

瓦煲里煲着的山楂桂枝红糖汤，正是温经通脉、化淤止痛的良药。</p>

嬷嬷上前将瓦煲里的汤汁倒进碗里，端到她面前，“趁热喝了吧！”</p>

双手颤抖着接过碗，苏流萤心里疑云四起，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的嬷嬷，迟疑道：“您是谁？为什么给奴婢准备这个……”</p>

嬷嬷淡然一笑，在墩凳上坐下，道：“我不过是这宫里闲着无事的一个婆婆。年轻时也像你这样，每次都痛个半死，都是喝这个汤药。方才见了你，看你脸色就猜到了。拢共闲着也是闲着，就给你熬了一碗。”</p>

见苏流萤还是一副怔傻住的样子，嬷嬷催促道：“赶紧喝了，喝完就回去好好干活去！”</p>

时隔四年再喝到熟悉味道的汤汁，苏流萤眼泪再也止不住，豆子般一颗颗掉进碗里——</p>

阿娘在世之时，每次在她来月事时，阿娘都会早早的为她备好这些，亲手喂她喝下，再在床铺上加上软软的被褥，拿汤婆子给她敷着小腹，舒服的睡一觉，待醒来时，经痛就会好很多。</p>

耳畔，有呜咽的北风吹过，仿佛有人在陪她一起哭泣……</p>

依言喝完药汤，热热的汤汁不但温暖了她的身子，更是温暖了她的心。</p>

她将碗拿到一边的水桶里洗干净再还给嬷嬷，红着眼眶感激道：“谢谢嬷嬷！”</p>

老嬷嬷面容淡定从容，挥挥手，让她离开。</p>

走出阁房，苏流萤回头认真的记下了阁房的位置，等有机会，她一定要好好报答嬷嬷。</p>

回去时，天色大亮，所幸穗儿手脚麻利，已将雪铲干净。</p>

见她完好回来，穗儿欢喜的拉过她问个不停，很是好奇那个神秘的嬷嬷叫她去干了什么？</p>

苏流萤感激她今天的照顾和体谅，就将嬷嬷给她熬了红糖水事一五一十的同她说了。</p>

穗儿听了一脸的惊讶，啧叹道：“想不到这后宫，还有这样的好人。”</p>

越是这样，穗儿对老嬷嬷的身份越是好奇，等回到司设局，她让苏流萤回屋好好躺着休息，自己却是急冲冲的出门替她打听嬷嬷的身份去了，一点也感觉不到累的样子。</p>

直到晌午时分，穗儿才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满脸兴奋道：“小满，你猜猜我打听到了什么？”</p>

看她兴奋得双颊发红的样子，苏流萤心里一紧，不由得坐起身子，一脸期待的看着她。</p>

穗儿本想吊吊她的胃口，但她口直心快，那里瞒得住话，倒豆子般一股脑的说了出来。</p>

原来，那个嬷嬷竟是来头不少，在慧成帝还在东宫为太子时，就跟在身边伺候，后来慧成帝登基为帝，她也一直跟在身边，是宫里最得脸的嬷嬷，连慧成帝都对她礼遇有加，更加说其他人了。平时连皇后宁贵妃见了她，都客客气气的尊她一声兰姑姑。</p>

如今她年岁大了，慧成帝原本是想送她出宫养老，可是她自小就进宫当差，身边早已没了亲人，所以，就留在宫里成了最悠闲的闲散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