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众生相，刀下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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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宫西坊，椿树胡同。</p>

一家破落民宅里，年迈的老妇人操持着织机，札札声如同啜泣，一声接一声。</p>

咣当！</p>

破旧的大门被猛地撞开，不堪负重地垮了一截，耷拉在墙边。</p>

“祖母，祖母！”</p>

十七八岁的任才显大声喊着，走到房门口直接跪了下来，抓住祖母皮肉松弛的手，满脸眼泪。</p>

张氏不解地看着任才显，关切地问道：“孙儿可是为人欺负了？”</p>

任才显哽咽不能言，摇头回应。</p>

张氏疑惑，又问：“那是被先生责罚了？”</p>

任才显摇头，擦了擦眼泪，看着年迈的祖母，连忙说：“祖母，走，我们这就走，去西市，去晚了可就没地方了。”</p>

西市，那是朝廷行刑之地。</p>

张氏并不想去那种地方，指了指织机：“祖母要早点织出这一匹布来，要不然咱们下个月可就要饿肚子了。”</p>

任才显拉起祖母，眼泪滚在脸颊上，咬着唇，低声道：“皇帝已下旨，凌迟刘瑾！父亲的仇——可以报了！”</p>

张氏难以置信，连忙问：“你方才说什么？”</p>

“祖母，刘瑾倒台了，他要死了！”</p>

任才显不会忘记自己的父亲任良弼，他是朝廷户部给事中，就因为得罪了刘瑾，被罚至破家，这还不算完，刘瑾竟然用沉重的枷锁，将父亲活活枷死！</p>

南居贤坊，海运仓外。</p>

涂日省坐在一棵树下，敞着衣襟，大手抓着蓑帽送风。</p>

隐约听到鞭炮声，远处突然喧闹起来，喧闹如浪潮席卷而来，一个状若疯癫的汉子光着脚，手里提着铜锣不断敲打，蹦蹦跳跳地喊着什么。</p>

“那不是陈大吗？”</p>

徐一村眯着眼看去，对涂日省问。</p>

涂日省点了点头，眼神里透着几分忧愁与同情。</p>

徐一村哀叹一声：“也是个可怜人，听说他爹陈顺为刘太监害死之后，其母与陈大也被抓。家人为了赎回两人，将两个孩子都卖了。”</p>

涂日省起身，将蓑笠帽戴上，刚想说话，就听到了陈大敲打中的声音：</p>

“天日昭昭，凌迟刘瑾！”</p>

涂日省浑身一颤，今日陈大这是真疯了吗？</p>

这样的话也敢堂而皇之、招摇过市地喊，难道他不畏怕刘瑾？</p>

“二公子，二公子，终于找到你了！”</p>

江阴人黄治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拉起涂日省的手便说道：“刘瑾要被活剐了，快点走。”</p>

涂日省吃惊地看着黄治，难以置信。</p>

黄治见涂日省没动静，催促道：“这是真的，还有焦芳、张彩，一并凌迟！京师震动，无数百姓都朝着西市去了。你父亲涂祯可以平冤昭雪了，兴许用不了多久，你大哥涂朴也能从肃州返回！”</p>

涂日省眼眶通红。</p>

自己的父亲涂祯曾任江阴知县，政绩卓异，举天下第一，后擢监察御史。</p>

因刘瑾纵私人贩盐，又命其同党毕真托取海物，侵夺商利，父亲涂祯皆据法惩治，因此被刘瑾打入诏狱。在京江阴人听闻之后，感父亲之恩，想要捐款贿赂刘瑾以求宽饶，父亲浩然正气，宁死不污父老之名！</p>

一晃三年，杀父之仇一日不曾忘！</p>

如今刘瑾要死，说什么也要看着他死！</p>

涂日省看向徐一村：“借我些钱！”</p>

“干嘛？”</p>

徐一村警惕。</p>

涂日省咬牙切齿：“我要买下刘瑾的肉，告慰父亲在天之灵！”</p>

西四牌楼，又名西市。</p>

到这里处死的人只有两种死法：杀与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