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妈妈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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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谷邨又迎来了春天，开了玉兰海棠，谢了樱花丁香后，大波斯菊开得闹哄哄一片。方堂从四月底开始东家有喜歇业六十天整，夏天的私房菜已排到了八月底全满。</p>

进了五月，唐方开始每周一次产检，到了三十七周，医生说陈长安小朋友发育迅猛，极其活跃，双顶径尺寸大了两周，虽然属于正常范围，但头部已入盆，很有可能提早落地。陈易生立刻每天只肯去半天公司，剩下半天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跟在唐方屁股后头，仿佛随时准备伸手接生。</p>

唐方反觉得比以前轻松了，至少坐着的时候胸脯不会直接掉在肚子上，被挤压了好几个月的胃也空间宽裕了不少，吃饭都能多吃点，就是宫缩越来越频繁，肚子一硬就好几分钟，少不得做做陈长安的思想工作：小朋友你体重刚过六斤，多长点肉再出来吧。</p>

眼看进入大双子月，孕期三十八周的唐方理好了待产包，新生儿购买清单上也全都红笔勾掉。陈易生请出丈人公丈母娘来陪唐方，突击了两天工作，随后理直气壮地宣布自己要休两个月产假。</p>

唐方手上的夏季菜单却还缺好几个主菜的灵感，她忍不住劝贴身盯人的陈易生：“老钟出差，特地把摩托车给你送过来，这么好的太阳，浪费了多可惜，不如你出去压压马路浪一浪？”</p>

陈易生一怔，随即得意地笑了起来：“糖啊，这种考验太小儿科了，我才不去浪呢，要不然又被你小黑本上记一笔。”</p>

唐方咳了两声：“我真心诚意让你出去放风，你真是——”</p>

陈易生拆开一罐子新的小胡桃仁，往自己嘴里丢了一把，又塞给唐方一把：“你随时随地会卸货，我得寸步不离，九十九步不差这一步，不然将来长安说一句：最需要男人的时候老爸你竟然在外面浪？！我这辈子完了。”</p>

唐方无语。</p>

结果这天中午吃完饭，陈易生收拾餐具，唐方到花园里散步，才走了几步，就觉得一阵强烈的宫缩，肚子直往下坠，一股热流冲了出来，因前不久她有过打个喷嚏或突然大笑导致尿崩的糗事，她倒也不慌，但低头一看，滴滴答答还在流，鞋子都湿了。</p>

“易生——易生——”唐方扶住大桑树扯着嗓子喊，“我羊水破了！”</p>

时隔多年，陈易生依然记得这个春深的午后，庆幸自己没有出去浪。</p>

人的记忆很奇怪，有些时刻永远忘不了，会时不时被拿出来一遍遍重复回忆，有些时刻在度过的时候非常漫长难熬，过去了却越来越淡，甚至怎么想也想不出细节。</p>

陈易生全然想不起来在手术室外等了多久，半个小时还是一个小时，他在想些什么，但记得最清楚的是手术室门打开，他从椅子上蹦起来的时候，有种虚脱的感觉，一刹那背上颈上全是汗，推开旁边的四位老人，冲上去问：“都平安吗？”</p>

“母女平安，是个妹妹哦。”护士笑盈盈地给他看手里的小小一团，“妹妹鼻头老挺，眼线老长格，老好看格。”</p>

陈易生低头看见小毛头闭着眼似乎睡着了，干干净净白白嫩嫩，完全没有电视里什么红通通皱巴巴丑八拉唧的模样，还没来得及反应，小毛头就被一双手接了过去。</p>

“爷爷抱抱，来，爷爷抱抱长安。”</p>

陈老院士得意了好多年，经常提起：“囡囡，爷爷是家里第一个抱你的人。”</p>

陈易生对此耿耿于怀，简直憋屈得不行。</p>

对唐方来说，反而是手术室里的一切记忆深刻。麻醉师手脚利索，她很快觉得自己被分成了三截，中间一段毫无知觉。</p>

医生护士似乎都很轻松，在说五一节医院同事们去澳门旅行的事，又说起某国际大牌女星和皮裤男星貌似就是在那个赌场里被月老牵上了线。唐方忍不住纠正，不是女星自己，是女星的姆妈输得厉害。会在产科手术室里和医生护士热聊澳门赌场和明星八卦的产妇，唐方觉得大概全世界只有她这个奇葩了。</p>

医生举起手术刀告诉她：“我开始了啊。”</p>

“哦。”唐方垂眸，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到似乎钝钝的手指甲在肚皮上轻轻划过。</p>

“哎，羊水只剩两百毫升了呢，脐带绕颈两周，还好来得及时。”医生似乎在说什么很平常的事，双手在唐方腹部压了下去。</p>

一声啼哭。唐方脑子里一片混乱，眼泪毫无征兆地决堤。</p>

很快护士把血淋淋脏兮兮的小毛头举到她面前：“看好哦，是妹妹。”</p>

唐方泪眼模糊，听见自己语无伦次的声音：“她声音真好听啊——”以至于医生什么时候缝合好伤口的她一无所觉。她尽力扭过头，却只看见护士忙碌的背影，隔了一会儿，护士抱着毛毛头过来：“六点十八分出来格，体重六斤六两，排出胎粪后六斤三两，乙肝疫苗已经打好了。现在先抱出去，给爸爸看看。等下送到病房里，就和你在一起了。”</p>

唐方被推进病房后，眼眶还是红的。小床已经放在了病床旁边，小毛头被包在医院统一的小开襟衫里，侧着身子睡得很香。麻药的药性渐渐过去，护士进来提醒她：“要压肚子了，会有点疼，忍不住就叫，没关系的。”</p>

陈易生吓了一跳：“有点疼是多疼？她很怕疼的。”</p>

“那也没办法，剖腹产都要压的。”护士一脸淡然把帘子拉拢，示意陈易生出去。陈易生摇摇头，“我陪着她。”</p>

唐方一头白毛汗，握了握陈易生的手。</p>

这个有点疼还真不是一点疼，疼到恐怖，唐方尖叫了一声后想起女儿还在睡，立刻咬着牙死死忍住，整个人在床上发抖。陈易生急得不行，却只能干看着。</p>

这天夜里，还插着导尿管的唐方努力侧过头盯着女儿看，喝完奶又睡着的小毛头对床两边父母深情似海的眼神毫无反应。唐方忍不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长安的小拳头，却被小人儿一把捏住了，轻轻抽一抽，还抽不出来。</p>

“长安力气还不小呢。”唐方失笑。</p>

陈易生碰了碰女儿的另一个小拳头，却没享受这个特殊待遇。</p>

“我帮你拿出来？你这样手会麻的。”十分钟后陈易生想掰开女儿的小拳头。</p>

“别别别。”唐方却不肯，“她想捏多久捏多久，我不累，感觉她很依赖我，一点也不累。”</p>

陈易生总觉得后来他对女儿那么好，可始终比不上唐方在女儿心中的地位，和这次依赖有着神秘的联系。唐方总记得被长安捏了一整夜手指头，早上醒来整个胳膊都是麻的，陈易生却说最多捏了三个小时，因为长安半夜要喝奶要换尿片。</p>

每次争论这件事，陈长安小朋友都会看一眼老爸后就依偎进唐方的怀里，搂住姆妈的脖子下定论：“妈妈就算只捏了一分钟，妈妈也排在第一！”</p>

“爸爸也要当第一，长安，你给爸爸当一次第一呗。”陈易生猴上来搂住她们俩，用胡茬去蹭长安的小嫩脸。</p>

陈长安嫌弃地别过头：“你今天又抠鼻屎了！最多第二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