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一百零八声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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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极简。</p>

巫女勘申、僧侣颂经,千春的遗体停灵数日，终是在大火中化为灰烬。缘一拾骨入坛，为罐子贴上封印符纸,再葬于后山。</p>

风拂过,林寂静。送葬人散了,侍从们走了,唯独缘一留驻冢前,不言不语。</p>

他注视着这方小小的坟冢,心头未生悲哀也不再惆怅，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释然,仿佛透过千春的死放下了很多很多。</p>

他见过为了求活、不惜杀戮万人的鬼王无惨；他见过为了执念、宁可变成恶鬼的兄长岩胜；他见过为了众生、熬干最后一滴心血的当主……</p>

对生的渴望是人类的本能。</p>

饶是大智慧如产屋敷当主，也在油尽灯枯时怅惘过：“缘一,我很不甘。为你,为天下人，为我之一族。”</p>

生得圆满,死而无憾，这对前世的缘一来说是不曾见过的事。连他都会在死后化作王虚,遑论他人。</p>

偏生，千春的寿终正寝教会了他——放下。</p>

她不求死,也不求生，只是让生命顺其自然地走完历程,最后尘归尘土归土,像落叶归根般睡去,化作天地间的风雨霜雾。</p>

【我不欲心生魍魉。】</p>

【人生苦短,回忆漫长，已经足够了。】</p>

千春以人的姿态，拥抱着人的本心故去,给了他极大的触动。</p>

她是凡人中的沧海一粟，活着时也众生里的碌碌一员。可她以短短六十几年的生，教会了他读懂死亡的泰然与静美。</p>

她没有遗憾，服侍过千春用药的侍女告诉他：“婆婆常说，是少爷给了她一个家。”</p>

“她曾在战乱中失去了丈夫和孩子，辗转到犬山后，被三岛老家主收留了。婆婆从不觉得犬山能免于战火，但老家主却宽慰过她，犬山得大妖庇护。”</p>

千春并未相信，直到十二年前的黄昏，贵女抱着襁褓中的半妖站在她面前——</p>

她的心定了。</p>

人人恐惧的半妖，在千春眼里是庇护、是安稳。因为她年轻时，见过太多比妖怪更恶劣的人。</p>

“少爷让她安心，千春婆婆也不愿少爷伤心。她常对姬君说，死者有死者该去的地方，活人也该有活人该过的生活。”</p>

放下吧。</p>

【放下吧，少爷。】</p>

【把人类的死亡当作一种必然，而非你该背负的责任。】</p>

忽地，缘一朝坟冢上方望去，恍惚中他听见了千春的声音，可通透世界却看不见任何魂魄。</p>

风来了，缱绻地揉过他的发。</p>

缘一不自觉地捂住心口，感觉虚洞所在之处好似有血肉重生的痛感。</p>

良久，他离开坟冢之地，沿着长长的台阶而上，循着气息在神社的正殿中找到了并未离开的大妖兄长。</p>

难得的，他的兄长会有耐心呆在后山神社，眺望一段对妖怪来说很无趣的人类葬礼过程。</p>

缘一不曾知晓杀生丸的想法，但他切实能感觉到兄长变了一些。似乎是他拔出天生牙的那刻，又像是千春婆婆冲他摇头的时候……</p>

他想，那时的兄长尊重了千春的选择。</p>

这种感觉很奇妙。</p>

就像是亲眼看着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身，为一株花挡住了风雨。刹那，让人从神性中读懂了人情。</p>

兄长一直是个温柔的人啊。</p>

“兄长，我回来了。”缘一抬眼，“接下来是去播磨境吗？”</p>

杀生丸：“居然选了游历吗？”倒是出乎意料，“我以为你会留下来几十年，等送走你的人类母亲再修行。”</p>

没想到半妖不是来作别，而是想跟上。</p>

也是，若是因一个人类的死亡而恐惧失去至亲、进而留驻犬山几十年，如此慈悲且执着，半妖成不了大妖。</p>

唯有经历过生死又能选择放下，这样的半妖才有强者的样子。</p>

“活人该有活人的生活。”缘一同杀生丸站在一处，于神社正殿眺望整座犬山，“类似的死亡，我以后会经历更多。”</p>

所以不能留下来，留下来会产生新的羁绊，有羁绊会一直回首。</p>

“母亲剩下的几十年，不能只有我，她该放下父亲了。”</p>

该放下父亲了……</p>

杀生丸无感：“人类作何选择与我无关。”</p>

他的母亲早在与父亲产生分歧开始便收回了所有情绪，也只有人类才会对所谓的情爱执着于此。</p>

足足十二年，妖怪的一眨眼，人类的小半生。</p>

“人类与西国的牵扯，有你一个半妖就够多了。”杀生丸道。</p>

白犬不会再有下一个爱慕人类的斗牙王，人类也不该再出一个爱慕白犬的十六夜。两族的交集合该画上休止符，到此为止。</p>

“走了，犬夜叉。”</p>

“嗯。”</p>

他们离开了犬山，踏上前往播磨境的道路。听闻那里出了邪鬼，杀人如麻实力强大，倒是可以拿它的骨头磨刀……</p>

以及，他也该细致地搜一搜无惨究竟躲在哪里了。</p>

……</p>

半年后，鬼杀队根据“坟冢尸身莫名消失”的线索摸到了异常偏远的地方。</p>

此地多山，重岭险峻。尸身的气息消失在此处，像是被隐匿起来了一般，让猎犬们无处可寻。</p>

他们徘徊在山中数日，只能在粮水耗尽前离开。却不料，在他们踏出此地、正放松下来的时候，梦魇悄悄降临。</p>

起先，是一位起夜的剑士失去了踪迹，再是寻找他的剑士也消失无踪。</p>

他们察觉不妥，即刻集合朝诡异处寻去，殊不知这一寻找再没命回去。</p>

鎹鸦带回了断刀和染血的衣角，并告知产屋敷真，那片山域有很大的问题：“没有、没有气味！”疯狂扑翅膀，“没有、没有妖气！”</p>

此去的六位剑士，没一个活着回来。</p>

产屋敷真思量片刻，直接给缘一送去了消息。他有预感，他们一族的宿命或许会终结在那块地方。</p>

“但愿如此。”他喃喃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