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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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月后,慈宁宫和坤宁宫一直风平浪静，太后再未召见皇后,皇后除了日常给太后请安时同她客套的寒暄几句，再不提及有关那日的半个字眼。仿佛那天从未存在过,而她们也从未知道，皇帝和端重亲王之间的真实关系。</p>

在此期间，乾隆身边，不知何时调来了一名年仅十五六岁的三等侍卫，他满脸青涩，一看便知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若是往年，这么年轻便能混到御前做侍卫,已经可以算是年轻一辈中出类拔萃的人物了,值得人高看一眼。可如今有了端重亲王对比在前，这位年轻的侍卫便泯然于众人，显得极不打眼。</p>

是以，他调来了两月有余,乾隆愣是没发觉他的存在。</p>

这日,乾隆正歇在御花园中的一所凉亭中喝茶赏景。他身边的石桌上放了两套茶杯和数十种精致的茶点，显然，这景是要与人共赏的，只是他等候的人还在路上，迟迟不见身影。</p>

乾隆微眯双眸，闲适的靠倒在椅背上，极有耐心的等候。独自静坐片刻,他摆手，让身后的侍从给他斟茶，先自饮一杯，以消磨时间。</p>

御花园中已是到了初夏时节，阳光极为灿烂，春花谢过，夏花开，处处五光十色，鸟语花香，一派的繁华景象，渲染的人连心情也跟这夏日的阳光般，十分明媚。</p>

乾隆偏头看着亭外的美景，举杯啜饮一口，想起心尖上那人，忽而浑身发烫，扬起一抹温柔的浅笑。</p>

“启禀皇上，云南急呈奏本，缅甸要犯六王子逃脱。”一名侍卫匆匆奔到他近前，打断了他的闲适，口里急奏，跪下后双手奉上一本折子。</p>

乾隆皱眉，放下茶杯，接过折子查看，一目十行的看完，将其重重砸在桌上，怒斥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谁之过欤？”</p>

跪着的侍卫见龙颜大怒，不敢答话，只将头颅埋的更低。</p>

“是典守者不能辞其责尔。”</p>

正当众人战战兢兢，沉默不语之际，乾隆身后站立的一名侍卫突然开口答到。那侍卫的嗓音有如珠玉坠地，又有如清泉淌过，清清脆脆，悠扬婉转，令人一听便觉心中舒泰，再大的怒火也会被浇熄。</p>

乾隆收敛脸上的怒容，眯眼朝身后的一众侍卫们看去，命令道：“方才是谁答话？站上前来。”</p>

一名身量单薄娇小的少年利落的站出来，优雅的行了一礼，垂首跪在他脚边。</p>

乾隆将他行云流水的行礼动作看在眼里，只觉这人浑身的气韵让他感觉莫名的熟悉，也感觉莫名的排斥。</p>

“方才是你答话？想你一个三等御前侍卫，也有读过《论语》？你在家有念过书？”乾隆喜欢有学识，爱读书的年轻人，因而开口便问自己关注的重点。</p>

那侍卫点头，用清冽动听的嗓音答道：“启禀皇上，奴才当差前是咸安宫官学的学生。”</p>

看来真有几分学识。心中暗忖，乾隆盯着他低垂的头颅，起了考校的心思，颇有兴趣的开口，“原来是咸安宫官学的学生，那朕便考你一考，你且说说《季氏将伐颛臾》这一章的意思。”</p>

侍卫略略一想，不慌不忙的回答，“重教化，修文德以怀人，不起则都分崩离析，祸起萧墙，此后圣人之见也。然，世易时移，如今之世，远方多顽固不化之人，仅以教化化之，不示之以威势，则反易生妾心。如此，于国于都，应首重教化，修文德以服人，使远者来之，来者安之，且加之以威力，防微在渐，不然，就真正是‘虎兕出于押，龟玉毁于椟中’了。”</p>

他嗓音高低适中，语速不快不慢，一番侃侃而谈下来，使得乾隆嘴角带笑，频频点头，待他说完，心情已不复方才的恼怒，竟是愉悦无比。</p>

“好！解释的好！你叫什么名字？哪家的儿郎？”乾隆抚掌赞许，笑着问到。</p>

“回皇上，奴才名钮钴禄?善保，家父是三等轻车都尉钮钴禄?常保，在奴才九岁时已经过世。”那侍卫言语谨慎的答话。</p>

‘钮钴禄’三个字触动了乾隆的某根神经，令他猝然间收起脸上的笑意，神色莫测的盯着看不清面容的少年，良久没有发话。若少年敢于抬头去看他表情，定会被他那双幽暗如深渊般的冷酷双眸给吓上一跳。</p>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沉默半晌，乾隆语气平板的下令。</p>

善保双拳紧握，心内暗道：来了！深吸口气，缓缓抬头，下颚微扬，让帝王能将他的面容看得更清楚。</p>

只见少年唇红齿白，面如冠玉，特别是一双似有情若无情的桃花眼，给他的姿容更添了几分艳丽之感，眼波流转间，轻易便能勾魂摄魄，令人沉迷。再加上他清冷的气质和满身的学识，当真完美的挑不出半点毛病。</p>

乾隆微眯双眸，细细审视眼前艳丽到极致的少年，半晌没有说话，那线条英挺的脸上全无半点表情，令人摸不着端倪。</p>

善保不着痕迹的打量帝王神色，实在看不出他内心作何想，心中不由忐忑，扬起的下颚不自觉的垂下，一双桃花眼半敛着，遮住眼中不停变幻的眸光。</p>

又过了片刻，乾隆忽而再次开口，语气已经不复之前的温和，带着几丝儿嘲讽和冷厉，“钮钴禄，与太后同姓？她母族的人能找着你并把你举荐到朕身边，着实花了些功夫吧？”</p>

善保脸上首次出现慌乱的情绪，咬唇，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心中的惊骇和不祥之感更甚。</p>

观眼前的帝王，哪里有半点为他的容色倾倒的迹象？太后密召他时说的那些个话，怕是不能尽信。可如今，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还有弟弟需要照拂，若他不能出头，有什么资本同继母的儿子争抢爵位？有什么资本让弟弟过上好日子？有什么资本重振他的家族？</p>

这么一想，他表情镇定下来，大胆的直视帝王，徐徐启口，“回皇上，奴才不知皇上在说什么。”</p>

“呵呵……”瞥一眼他镇定的表情，乾隆轻笑，开口赞道：“胆子很大，应对的也不错。不过，朕不管你听不听的懂，日后，你切莫再出现在朕眼前，走吧。”</p>

不过是一个无辜被利用的孩子，何苦与他为难？乾隆只是挥手，将他遣退，并没有进一步的责罚。</p>

善保咬牙：永远不要出现在皇帝身边？这是什么概念？这表示，他不能在京为官四品以上，上了四品，大朝会时也少不得要出席。而他家世代承继的爵位便是一个正三品，皇帝简单的一句话，便否定了他继承爵位的资格。若他就这么走了，这辈子也就完了。</p>

少年脸上露出几分沉痛，几分倔强，却依然顽强的维持着脸上淡然的表情，安静的起身准备退走。</p>

“慢着，你给本王留下。”一道舒朗的嗓音突然响起，阻止了善保离去的脚步。</p>

乾隆一听见来人说话，眉眼就舒展开来，紧绷的脸上立刻露出温柔的笑意，对他公然违逆自己圣意的行为不以为忤。</p>

“你来了，快坐下歇口气。吴书来，还不快给亲王斟茶？”伸手。叫不知在旁边看了多久的少年坐下，帝王的态度极为亲和，甚至带着几分殷勤的味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