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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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梁的朝会是逢三六九而开, 而初九这日的大朝会却并不平静。</p>

早朝开始不久便有御史上奏，认为皇后并无大过失，而圣上对皇后的处罚过于严厉, 所以奏请圣上撤了皇后的禁足令。同时他还直言陈奏, 圣上不应太过纵容贵妃，否则传出宫外便有宠妾灭妻之嫌, 有失皇家规矩体统。</p>

此奏有不少文臣附议, 显然已提前串通一气。</p>

“依朕看，朕并非是对贵妃太纵容, 反而是对尔等过于纵容。”</p>

圣上无甚表情的招手，令人当朝摘了那御史的乌纱帽。同时口吻颇为严厉的申斥了其他附议文臣，并令他们居家反省三日。</p>

这日的早朝提前散了, 在圣驾依仗离开前, 他淡淡环顾文武重臣, 道：“尔等为国之栋梁, 当应操心前方战事, 关注民生大事，以开创大梁太平盛世为己任，而非细盯朕一二过错妄图讪君卖直。本朝不是前几朝, 朕不会助长此类风气。”</p>

文家私邸, 礼部侍郎马贺推开拦路的下人, 硬闯进门去。</p>

“文兄为何阻我进门？”马贺对着那在院中作画的男人，怒容质问。</p>

文云庭冷看他一眼：“今日朝会, 何故平端攻讦贵妃？”</p>

虽然自从昭狱回来后, 他被卸了官职, 此后都一直闲赋在家, 可不代表他耳目闭塞。几乎朝会一散, 他便知晓了今日朝会时候的情形。</p>

马贺这方敛了怒容，好生解释：“并非要攻讦贵妃，只是圣上对皇后厌弃已久，如今为小事而将皇后禁足不说，又百般纵容贵妃，实在很难不让人猜测圣上起了废后新立的心思。遂方有今日早朝的奏陈，也是为向圣上表明文臣态度。”</p>

文云庭提笔继续作画：“家父早已将贵妃名讳从文家族谱除去，贵妃便不再是世家之女。那即便她来日上位，又有何不可。”</p>

“荒唐！”马贺猛一拍桌，“我大梁朝岂容有污点的皇后！简直不成体统，不成体统！”</p>

文云庭手握笔停下，随后猛一摔笔转身就走。</p>

马贺急急跟上，疾速说道：“国家大事在前，文兄更应深明大义，不堕昔日文元辅风骨！若来日圣上当真有废后新立之念，文兄理应带头上表，决不能容贵妃上位！”</p>

“我已闲赋在家，此间事恕我无能为力！”</p>

“文兄！”</p>

文云庭停住，回头看他：“听说马阁老给大皇子做了太傅？”</p>

突来的这一问让马贺猝不及防，面上闪过些不自在，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情绪解释说：“家父也是考虑到历朝历代规矩，嗣主要立皇长子。之前有所迟疑，也着实是因那吴阁老当初行径令人不耻，可他最后为了保你却甘愿赴死，如此倒也算刚烈了一回。功过相抵，家父觉得倒也不必对皇长子再有偏见。”</p>

唯恐对方还有存有芥蒂，马贺又补充了句：“立皇长子，有利于皇朝稳固。”</p>

文云庭摇头笑了，也不知是笑谁。</p>

文马两家世交多年，他不信那马家不知，文家上下最恨的就是那吴时令。这恨是无解的。</p>

“文兄，娴妃娘娘也毕竟是冒险救了你……”</p>

“我的命是贵妃救的。”文云庭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又在他面上扫过两眼，突然又道：“你现在处处针对贵妃的模样，让我着实有些不大相信，与当年一日三封仰慕诗，求我转赠我家茵姐儿的慕艾少年是一人。”</p>

马贺脸色一变，四处看看，急切低声：“文兄慎言！”</p>

他浸淫官场已久，早就磨去了少年心性，如今的他圆滑老练，八面玲珑，哪里还有少年怀春的冲动。且他早已成婚生子，少年时候的旖思早就很少想了。</p>

“文兄莫要害我，要知为弟我可是刚被调回了京城。”</p>

马贺苦笑。帝王的嫉妒心何其重，当时接贵妃入宫后不久，就直接将他发配到了穷乡僻壤当了个小县令。他在那鸟不拉屎的僻远之地吃了足足五年的沙子，去年才好不容易重调回京城，可不想再因那深宫里的帝王又听了一二闲语，而再将他发配离京。</p>

文云庭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是道：“以后还是莫再登我门了，如今我脸毁腿瘸，已是废人一个，着实也起不了什么大作用。再说，马阁老威望日重，有他在，文臣也就有了定海神针。”</p>

下逐客令前，文云庭又道了句：“说来，你们反对废后新立，反对贵妃上位，有多少是为了大义考虑，又有多少是因为权谋算计，想来你们自己也清楚。”</p>

马贺沉默，许久方叹：“文兄若以为家父他们非要针对贵妃，那你就错了。元平十三年瑾妃污蔑贵妃一案，当时圣上围猎在外，贵妃情况危急，走投无路下去了文渊阁请军令状。是家父带头批允。所以要说家父他们非要知贵妃于死地，其实也不尽然。”</p>

语罢，他作揖告辞离去。</p>

此刻勤政殿内，雕刻龙首的御座上，圣上朝后座背靠着，指叩扶手。</p>

他在想一个可能会戳文臣肺管子的事。</p>

这个念头在当日贵妃含笑声里在他脑中闪过，不过随后又被他给压下，而当今日早朝御史所谓大义凛然攻讦贵妃时，他脑中不期又一次的闪过此念。</p>

金碧辉煌的大殿很安静，候立的宫人们屏息静默，唯有那有一搭没一搭的指叩声，清晰响彻在殿中。</p>

良久，御座的人偏头看向身侧，“你也熟读过经史，不妨说说看，驳正旧案重修史实会对当朝有何影响。”</p>

徐世衡凝息一瞬，便道：“动荡在所难免，但具体波及范围大小，需看是什么案子，也需看当朝在位的帝王是否乾纲独断。”</p>

指叩声停住，半晌，帝王深沉有力的声音穿透沉寂的大殿。</p>

“如果是本朝元平九年，贵妃案呢？当如何？”</p>

徐世衡跪下：“奴才不敢妄言。”</p>

圣上令道：“你但说无妨，朕不治你罪。”</p>

徐世衡两眼盯着勤政殿的地砖，声音如常：“不知圣上可曾听闻，外界是如何看待那为劝谏圣上而甘愿赴死的十二文臣？他们称之为十二君子。”</p>

圣上闭眸深吸口气，沉声道：“继续说。”</p>

“文臣们常以气节彪炳自身，不惧以死谏来彰显自己的文人风骨，看似慨然大义不畏生死，实则也不过是欲以傍讪君王来彰显自己名声。亦如那十二文臣，便是踩着君上声誉成就自己名声，最后他们以性命为媒介成功将自己写入青史，却将不堪的恶名留给了皇室。”</p>

徐世衡感受到头顶陡然传来的锐利目光，低垂着眼继续说道：“驳正旧案有利有弊，奴才窃以为利大于弊，若能重修史实绳愆纠谬，除了能有效遏制文臣讪君卖直之风，也能挽回圣上与贵妃声誉，免叫不明真相的后世人数黑论黄。”</p>

“你言辞很大胆。”</p>

“奴才在圣上面前只会据实以禀，不敢隐瞒丝毫。”</p>

圣上淡淡掀眸：“瞧你似对文臣有不满，可是与他们有仇怨？”</p>

徐世衡看着地面：“奴才与他们素无仇怨，只不过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p>

圣上不再问。司礼监与文臣间相互看不上眼由来已久，这事他心里清楚的很。两相制衡也正是他想要的。</p>

他的思绪又再次被贵妃案的事给牵扯住。</p>

忍不住又想起当初定此案时候的情形。那时他刚掌权，内外皆有忧患，他必须要当机立断要朝堂迅速稳定下来，因此他对文臣做了妥协。</p>

可这事始终是横在他心底的一根刺。</p>

尤其是当贵妃风轻云淡的笑说她自己的名声时，他更是被这细刺扎的难安。他其实何尝不知愧欠贵妃良多，所以这些年来他纵着她容着她，只望能补偿一二。</p>

十二君子？他眸带冷笑。他更想重新驳正为十二佞幸案。</p>

不过那样，少不得要得罪朝中大半数文臣。</p>

“将朝中文臣得罪个精光，难道要倚靠不通文墨的武官来治理天下？”</p>

圣上扶额沉笑几声，徐世衡垂在身侧的手不由缩紧。</p>

“奴才刚不久听说，王宿老大人的门生故吏刚给他送了一扬州瘦马。”徐世衡道，“圣上明察，奴才并非要在御前诋毁他们什么，只是看不惯他们道貌岸然的行径。”</p>

圣上缄默良久，突然笑了下：“苏东坡有句诗是怎么念的，好似是‘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是吧？呵，他王宿也不怕起不了榻。”</p>

说到最后，他面上已冷。</p>

徐世衡也不再说，面前的帝王心思深沉，谁也猜不准其具体想法。</p>

圣上批了会奏折后就叫来冯保，随口问了句贵妃在何处。</p>

“回圣上，娘娘在御苑呢。”</p>

“哦？又去了？”</p>

他下意识抬头朝殿外的方向看了眼，倒是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意来：“这段时日，她这是第三回去了吧？”</p>

冯保回说是。</p>

“将奏折带上，随朕一道去御苑看看。”</p>

圣上说着抚案起身，起身大步朝殿外方向而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