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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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 大梁在与西戎决定性的一战中大获全胜，这几乎昭示着朝廷已经完成了西扩的战略目标。同时也昭示着皇权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p>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大梁将进入与民休养的阶段。</p>

就在这西北战事大捷、举国欢庆的时候，深宫里的圣上在毫无征兆下突然就下了一道旨意, 而这道旨意就如一滴水滚入了热油里, 几乎瞬间炸翻了朝野上下的文臣。</p>

一连五日, 朝中众文臣聚集在大梁门前请命, 跪请圣上收回成命。</p>

勤政殿，圣上凝目扫过那厚厚一摞群臣的请命书, 问道：“今日在大梁门前哭殿的文臣有多少？”</p>

徐世衡回道：“有大半数了。”</p>

“领头人是谁？”</p>

“礼部侍郎马贺, 携翰林院一众编修。”</p>

圣上颔首，随手翻过那马贺单独上奏的请命书, 一目十行扫过。</p>

“马贺素会做文章, 这通篇下来典谟训诰引经据典, 深文大义振聋发聩, 恨不得让人反躬自问，那亡国之祸可要逼近眼前。” 他移开目光, 淡声，“可惜了, 文章做得再好，也不过是大言欺人。”</p>

徐世衡无声俛首。</p>

圣上看他一眼, 道：“说来你当日的建议不错，没了文臣推崇的美姿仪, 那文云庭老实多了，如此倒也免叫朕为难。否则今个这种场面, 他们少不得要推他出来打头阵。”</p>

正在此时, 殿外有宫人通传, 内阁首辅高儒源求见。</p>

圣上看向殿外，着人宣他觐见。</p>

高儒源赶紧整整官帽，面上难掩憔悴的进殿。</p>

“圣上，臣已转述了圣上的旨意，可那些大臣们还是不退。马侍郎等朝臣说，自古有‘武死战，文死谏’一说，不能请圣上收回旨意，他们宁死不退。”</p>

“好一个文死谏，他们说的好啊。”圣上叹道，“这是非要给朕按上个昏庸无道的君王名声。以死来给朕诤谏，敢情在他们眼里，朕可比拟那夏桀商纣了。”</p>

“圣上明鉴，马侍郎他们只是一时激愤，断不敢有此意。接连五日，已经有老大臣坚持不住晕厥，舆情愤然，实不利江山社稷稳固。臣伏乞圣上能稍加安抚，暂平舆情，免教事态扩大。”</p>

高儒源苦着脸恳求着，满心疲惫。</p>

自打文元辅下台，而他被推上这个位置后，这六年来，他简直可以说是在这个位置上丢了一半的命了。身为元辅，他有责调济圣上与百官间的关系，维护大梁朝的秩序运转。可这些年来，圣上与那文臣间的关系就没怎么升温过，时不时两方便会因政见上会有些大小冲突，这就需要他不断的居中调停。</p>

以往倒也勉强能应付，可这次不一样了，圣上冷不丁给他来了个大的。这简直是想要将他另外半条命给送走啊。</p>

圣上要驳正贵妃案的举措，是让他距那年贵妃案后，再一次的感到风雨飘摇。这一次的调停可是难于上青天，但凡一方不满意，他就两头不是人，若是两方闹崩了，那得了他高儒源便是千古罪人。</p>

“安抚？朕还不够安抚他们？可用朕下个罪己诏来祭告祖宗，昭告天下？”</p>

听着御座上那人不冷不热的话，高儒源都要苦笑了，“倒不用圣上如此，臣自大梁门刚过来时，听说了文渊阁刚传出一篇《告贵妃书》。”</p>

大殿里静了数息，传来帝王深沉的笑声。</p>

“好的很，接下来应就是《讨贵妃檄》，或许，还有篇《讨昏君檄》在等朕。高元辅你这就去传话，问问他们，是不是元平九年的十二君子不够彰显名声，需要额外添上元平十六年的二十四君子。”</p>

“圣上息怒。”</p>

高儒源大惊，真惹急了这位手腕强硬的圣上，只怕其真能做出血染大梁门的事。</p>

“去问。再传一问，驳正旧案是打他们文臣的脸，不驳正却是打朕的脸，难道他们文臣的脸面是脸面，朕的就不是？还是说，所谓的维护大梁皇室的规矩体面，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传讯此两问，令他们即刻答复问题。”圣上沉目扫了眼殿外，“另外，传礼部侍郎马贺来勤政殿前跪着。”</p>

事态严重，高儒源几乎是一出了大殿，就赶忙小跑着去坐上轿，急令人抬轿奔去大梁门。</p>

这一路上他担忧又疲惫，同时又暗暗在心里将那马阁老骂个半死。当年文元辅下台后，任谁都知这档口内阁元辅位置就是烫手山芋，不好干。马阁老不想接这烫手山芋，于是就利用自个的威望反将他给拱上了位。</p>

这六年，当真害苦了他。</p>

到了大梁门，尽管高儒源将圣上的话修饰再修饰，可群情还是很激愤。</p>

最激动的莫过于修撰本朝历史的编修们，圣上一意孤行坚持要重修史实的举动，在他们看来，这是对他们极大的不信任与侮辱，简直比杀了他们都难受。</p>

“烦请高元辅转告圣上，吾等身为史官修撰本朝史实，记载在册的每一个字都考证纪实，绝无半分私心！若圣上非要扭曲史实，一意孤行，那吾等也不惧做那二十四君子，以死来正乾坤，捍卫史官尊严！”</p>

高儒源脸色灰败的离开，之后又一脸菜色的回来。</p>

带回来的是圣上的一句话——“元平十六年没有二十四君子，唯有二十四佞幸。”</p>

有编修直挺挺的被气死过去。</p>

几个脾气大的老大臣围着高儒源指着鼻子跳脚骂，骂他不作为，只会八面玲珑做和事老，一副佞幸做派。</p>

高儒源有苦说不出，只恨自己不能撂挑子不干了。</p>

这场君臣的对峙从六月一直维持到七月。</p>

期间逢三六九的大朝议都休了，不过那些文臣们还是每日按时来大梁门点卯，当然是换着班的来跪，否则一波人一跪就是一个月，人就得跪废了。</p>

要说有什么影响，那当属司礼监与文渊阁的公务繁重了起来。每日里，他们要从海一般的题本奏本中选出重要事宜，呈上御前。</p>

到七月中后旬，文臣们的气焰有些萎靡了，半数是源自圣上这些时日对他们的冷处理，半数是源自每六年一次的京察要开始了。</p>

这京察是大范围的考核，针对的是在京所有官员以及各地的巡抚，一旦京察考核结果为下下等，那无论何等官职的官员都必会遭到降级或罢免。</p>

有文官便有些坐不住了，去大梁门跪请的心态也不时那么坚定，对那公正居中调停的高儒源的态度也有缓和的趋势。毕竟历来考核的主官是内阁首辅。</p>

前朝这会到了君臣博弈的关键时刻，而此时的后宫也有大事发生。</p>

岚才人发动了。</p>

大概是禁足的那半年来她担惊受怕，吃穿用度上又跟不上，所以导致这一胎她提前发动的。满打满算，大概是怀了八个来月。</p>

民间都有七活八不活的说法，所以她的这一胎后宫上下全都关注着，各自心里是如何想的，怕也只有自己清楚。</p>

“皇后娘娘去了永和宫，随同的还有那两位有皇嗣的妃子，再就是有几位凑热闹的妃嫔一道随着过去了。”</p>

于嬷嬷熬了红糖水端来时，顺道说了那永和宫此时的情形。</p>

文茵舀着糖水抿了两口，道：“自打皇后上个月解了禁足后，我瞧她比从前沉寂了许多。”</p>

“何止呢，如今穿戴朴素，甚至妆都不上了，人瞧着消瘦萎靡不少，由此看这三月的禁足给了她不小打击。”</p>

“受过打击或许她就想开一些东西。”文茵看向殿外，“她此行去永和宫，只怕不单单是去坐镇。”</p>

“娘娘是说……”</p>

“岚才人位份低，不足以养皇嗣。除非她能一跃升至嫔位，当然这种可能性极低。”</p>

文茵端过碗将剩下的糖水喝下，缓了缓，方道：“而中宫，无子啊。”</p>

看来皇后是想通，不再奢求自己有宠有亲子，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抱养皇嗣于膝下养着。</p>

若岚才人此番生的皇子，那日后这皇子记在中宫名下，便是嫡子。</p>

皇长子与嫡子，这日后的后宫怕另有一番争夺。</p>

不过，又关她何事呢。</p>

这夜文茵梳洗完躺下时，于嬷嬷站在榻前反复的整理被褥，明显的心神不宁。</p>

文茵往内寝外看了眼，方柔声安慰说：“又不是每月都准，总有迟个一两日的时候，应该明日就会来了。”</p>

于嬷嬷连说了两句是，“明个肯定会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