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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榕城已是伤心地，趁着寒假，顾拙言和顾宝言办了转学，兄妹俩一起回了家。春节待在顾家大宅，薛茂琛和顾平芳品酒论道，登门拜访的小辈后生几乎踏破门槛，总之很有年味儿。</p>

顾拙言却是恹恹的，整日闷在自己的独栋别墅不露面，偶尔出来遛一遛邦德，立在草坪上便犯起癔症。别墅的门设在北侧，一面纯玻璃，进门是十几平的玄关，他坐在门后的沙发上换鞋，经常换完就一动不动地坐着。</p>

苏望、陆文和连奕铭来找他，打球，玩游戏，躺着不动干聊天，看似热闹，其实他没有丝毫念想，只一味游离在外。</p>

顾拙言花费很长一段时间才脱敏，然后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他几乎放弃了社交，所有精力都投入在学业中，新的学校也有他出柜的流言，久而久之，关于他的绯闻被更新覆盖，只变成他的成绩如何好，竞赛奖项如何多。</p>

顾士伯和薛曼姿也发生一些变化，他们没再回避过儿子性取向的问题，会客、闲聊，哪怕是光鲜的交际，当话题不小心提到那方面，便大方承认，不觉丁点难堪。</p>

渐渐的，顾士伯陪顾宝言看完了一整部动画，虽然看完才得知，顾宝言背地里跟保姆说，我都几年级了还看动画片，成全我爸的父女情好累。</p>

这个家里开始有一些温度，一些啼笑皆非的琐事，父子俩近半年没吵过架，只薛曼姿发过一次脾气，是因为发现顾拙言学会了抽烟。倒也没发作起来，顾士伯替儿子开脱，抽得不凶就随他去吧。</p>

顾拙言也记不清是哪一刻形成的习惯，第一次抽是在榕城的天中，小角落，他找篮球队那几个人讨了一支。第二次是几个月前，突如其来的感觉，像被缠匝得太紧急于寻个豁口，他找家里的园丁要了一支，一边抽一边听对方讲家里各种花的花期。</p>

他问，能种榕树么？</p>

对方说，北方不太好种。</p>

噢，顾拙言点点头，抽完走了。</p>

后来他开始自己买烟，有时候万宝路，有时候雨花石，不拘于什么牌子，偶尔在路边的小超市随手拿一包就抽。他也没什么瘾，可能隔十天半个月才想起来抽一支，尼古丁的味道他并不眷恋，貌似只为了吞吐。</p>

吹出一口白烟，四肢百骸跟着彻底放松。</p>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顾拙言就算找八十位名师辅导也会空闲几天，他和陆文去吃潮汕牛肉锅，抽疯，吃完回家跟着煮饭的阿姨学厨。</p>

顾拙言曾经高傲地说过，聪明的话，没有什么学不好，但在学习煮饭这件事上，他破天荒地对自己的智商产生了怀疑。择菜练了三天，切菜练了一周，手指上的纱布缠了整整十天。</p>

有个人说，希望喜欢的人为他煮饭，不嫌弃他挑食。</p>

顾拙言念叨这句话，冒着气死阿姨的风险，扎在厨房学会几道拿手好菜，甚至学会切蓑衣黄瓜。</p>

那个人还说，希望喜欢的人陪他看喜欢的电影。</p>

顾拙言找几部影片苦练，自己看总是困，便带顾宝言去电影院看，请连奕铭他们看，票根积攒了一厚沓，他终于能完整地看下来那部《甜蜜蜜》。</p>

一进入高三，顾拙言着手准备留学事宜，顾士伯和薛曼姿变得紧张，旁敲侧击地问他打算去哪儿？</p>

他说，美国。</p>

薛曼姿率先坐不住，却没明令禁止，像个妇女主任似的耐心劝说，什么学业不要受被感情左右，无缘的人不要抓着不放，受过一次伤，可不要受一场更疼的。</p>

顾拙言道，已经分手了，他知道分寸。薛曼姿将信将疑，他讲得更明白些，一次都没联系过，音容笑貌都只剩个影儿，还有什么不放心的？</p>

顾士伯没那么多说辞，只一句，毕业必须回来。</p>

顾拙言痛快答应，家里的公司，他的至亲好友都在这儿，回来是必然的。反之，他也终于理解去年分开时，对方的难处。</p>

众人皆道时光飞逝，顾拙言却觉得缓慢，高三的下学期，春天一过，他才觉出点熬到头的滋味儿。</p>

六月初夏，考生奔赴考场应战，顾拙言的座位是靠着窗的最后一排，阳光洒进来，他隐约看见一幅场景，大门前，站着个明眸皓齿的小卷毛。抬头望向第三排，那颗圆圆的脑袋又在和同桌偷偷说话，商量中午吃不吃煲仔饭。</p>

开考铃声一响，顾拙言提笔，耳边似有人说，考不好也没关系。</p>

高考结束是漫长的暑假，顾拙言一边等成绩一边学日语，蹉磨到八月，邦德热得不愿意动弹，天天趴在空调房里睡觉，他也不抽烟了，还不如来一支冰棍儿痛快。</p>

桌上散着几所名校的资料，顾拙言刚洗完澡，坐在桌前随手拿一页扇风，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他悠然地喘了口气。</p>

嗡，手机在桌面上振动，很吵。</p>

顾拙言拿起来，估计是陆文找他出去玩儿，或者是同学相约聚会，目光落在屏幕上的一刻他定住，鼻腔应激性发酸。</p>

来电显示——庄凡心。</p>

一年零七个月了，他们一年零七个月没有联系过。</p>

没有落在纸上见字如面，没有节日祝福的短信，没有煲过一通电话粥。他们搁置着彼此，在冷热起伏的一年多后，此时猝不及防的，顾拙言几乎握不住手机。</p>

他按下通话键，手机向耳朵贴近，心脏跟着怦怦狂跳。</p>

“是我。”庄凡心的声音传来。</p>

顾拙言压着舌根：“嗯。”</p>

“你过得好吗？”庄凡心问。</p>

这句话疏离得难以想象，提醒顾拙言他们远隔着海洋，他回答：“挺好的。”他想拉近一些距离，伸出手，指尖碰到桌上的资料。</p>

“顾拙言。”这时庄凡心说，“我在这里，有喜欢的人了。”</p>

顾拙言吞咽一口虚无：“什么？”</p>

庄凡心说：“是和我一起念设计的同学，我和他很谈得来，上个月我们在一起了。”</p>

顾拙言胸膛起伏，感觉心口被扎了个洞，他竭力维持着冷静以及脆弱的体面：“分手了，和谁在一起是你的自由。”</p>

殊不知庄凡心对他的宰杀还没有结束。</p>

“他不希望我留着前任的联系方式，所以。”庄凡心顿了顿，“祝你以后一切顺利。”</p>

顾拙言放下了手机，他在巨大的茫然无措中挣扎，久久难以回神。庄凡心说了什么？和别人在一起，那他又是什么？</p>

他重新打开通话记录，拨出号码，却已经无法接通，点开聊天列表，也已经找不到庄凡心的头像，所有的联系方式，曾经的班级群，一切一切都没有了庄凡心的存在。</p>

只一分钟时间，庄凡心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p>

顾拙言慌得发抖，不停地拨号，不停地按通话键，他把手机贴在耳边絮絮地叫庄凡心的名字。庄儿，我很想你，每一天都很想你。</p>

我学会煮饭，等着你验收我的厨艺，我还克服了看电影就犯困的毛病，以后我可以陪你看你喜欢的电影。</p>

学校我申请好了，等我过去，我们很快就可以见面。</p>

我没有一刻放弃过，我一直在等。</p>

你在机场答应过我，不会忘了我，为什么你又没有做到？</p>

庄凡心，回来，别这么折磨我，回来……</p>

顾拙言不停地说着，没来及说的，埋在心底没机会说的，一字一句全部说了出来。视线变得朦胧一片，盈满滑落，原来是他在哭。</p>

然而那么静，没有人回应，什么都没有了。</p>

庄凡心消失得干干净净，已找不到一丝痕迹。手一松，手机摔在地上，顾拙言靠着椅背逐渐放空。</p>

仿佛他从没去过榕城，不认识庄凡心。</p>

没有在麦当劳里阴差阳错，亦没有修成正果，没有教室窗台上的吻，没有鼓浪屿岸边的追逐，没有心动，没有缱绻交颈，没有在圣诞节的深夜许诺，他们要好一辈子。</p>

……或许什么都没有发生。</p>

如一场夏梦，开始于那个八月终结于这个八月，其实是零星不剩的一场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