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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无表情地抬脚,轻轻一落,便摁死了即将破土而出的试剑草。
芽断叶毁,生机绝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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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回溯,旬月前。
初春未至,隆冬渐渐,寒风凄厉,霜雪尺厚,萧杀一切生灵万物。
某地山坳中,有老人踩雪狩猎而归。
山间萧瑟林荫尽头,有头戴九龙冠的中年静候,他抖了抖肩膀积雪,抱拳道:“冒昧前来,实是情非得已,还望宏父勿怪。”
老人扔下死虎,拍了拍身上冻雪,目光平静的看着中年脸上露出病态惨白之色,他诧异问道:“太微死了?”
中年涩然摇头。
老人眉头稍动,既然太微没死,那便是这位要死了。
“鸿此次前来,是想请您出山,镇定乾坤。”中年俯身一拜。
老人轻叹一声,“不是还有白圭么。”
白圭者,江陵也。
病态中年缄默少许后,摇头道:“尚书令可安邦定国,却奈何不了道门。”
他语气一顿,缓缓言道:“太微不死,朕寝食难安。”
言外之意,白圭只能守国,不可谋敌,更勿论诛杀太微了。
老人目光幽幽,思忖片刻后,他轻轻颔首,问道:“可还有遗言交代?”
中年神情一滞,面露颓然。
身后秉笔太监陈招寺噗通一声跪下,泪流满面,嚎啕大哭道:“奴才恳请老中书救救主子,若需换命,请拿奴才这条贱命来换,求求老中书看在大靖万万百姓的份上,救救主子,救救主子。”
老人摇头不语,轻叹道:“此乃道伤,非人力可治,老朽亦无力回天。”
中年不是别人,正是刚从天都峰下来的大靖皇帝夏侯鸿。
伏杀玄宗宗主太微于天外天,十战皆败。
以帝王之身,换来太微飞升失败。
而眼前老人,姓秦名道元,字宏父。
正是大靖太宗朝唯一中书令。
前后威临靖廷三十载,权势巅峰时期几可比拟太宗。
他话锋一转,“不过虽无法治愈,却可延寿十载。”
靖帝面色一缓,“十载足矣。”
说完,靖帝便俯身一拜:“我儿便拜托太尉了。”
老人脱帽免冠,亦俯身一拜。
秦道元,祖籍江州,自幼生于书香门第,乃太康城世代勋贵。
其父秦炀、伯父秦训、叔父秦阅三人曾求学于东靖大儒陆渊。秦道元本人更是求学于儒学大宗陈曦醇,学道归来后,十七时高中贤良方正明经科,并先后连中‘解元、会元、状元’三元,轰动东靖。
传闻殿试时,太宗曾亲到监考,并各自考课‘庶臣吏治、检举监察、天下刑狱、边备军务、内阁统政、万国外邦、宗室藩王、财税损耗以及佛魔鬼道’等九大治国之策。
至于秦道元策的问试卷详情为何,世人却不得而知,盖因太宗、先帝揽阅后便封存‘秘真殿’,并勒令‘非东靖至尊不可亲启’,违令者九族皆斩。
新科及第后,初授翰林院编修,三年后转为司天台少监兼修道司主司,协助监正负责东靖王朝修道人士谱牒稽查之事,堪称执掌东靖境内所有在籍修道人的生杀大权。
再二年,外放琼州刺史,学治单父,求贤问能、赏善罚恶、奖功罚过,一时,政清人和,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道不拾遗。
如是三年,转上州,政绩亦如是,是值方年二十八。
后转战兵部十年,构建了东靖国最具完备的‘哨、戍、堡、楼、城’边军防务体系,即以前哨、戍堡、楼阙、城塞、烽燧、关障、坞院以及路卡为骨骼的军事架构;在内则梳理了以道、骑、驿、栈、营为主的内陆军务交通枢纽渠道。
其后转战边州御北,与云霄对峙近五年,亲手策划三场攻伐大战,屠戮云霄贼寇十余万人,令其再不敢南下一步。
并因功擢升为吏部尚书,检校兵部尚书,官阶正三品大员,且在太宗默许下,直接跃过中枢内阁,全权负责京畿百官升迁贬谪事宜。
而后其竟急流勇退,在担任百日吏部尚书后,自贬为刑部侍郎,协助刑部尚书、御史台察院纠察全国刑狱。直至五年后,迁其为翰林院掌院,位居正二品,并检校兵部尚书,加幽州大都督衔。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兼任御史台御史中丞,甚至传闻他还暗中掌有司天台修道司实权,手握天下修士生杀大权,在除去靖帝秘卫‘玄灵’外,这位实权堪比副相的太宗亲信仍然是二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同时,秦道元为太宗、先帝筹谋了困杀真人之上半步观道境的‘弑仙阵’,并一手导演了天国、玄宗‘鹬蚌相争’大戏,引发了佛道两教整整内斗二十年,终令佛门败走西域,玄宗二十年不颁教谕。
两年后,年仅五十的秦道元,终于执掌中书省,并担任二十载中书令,独揽东靖朝政,权柄比拟太宗,可谓煊赫内外,威慑九州,只可惜最后太宗卸磨杀驴,将其幽禁暗室后,便不知所踪。
有人说,这位投向了云霄或者前燕,也有人猜测,这位太宗朝宰相隐居于玄宗天都峰,受玄宗宗主太微庇护,以此来扼制太宗皇帝。
而直到太宗死,这位秦相都再未露面。
不过在秦道元卸职后,朝政却并未崩坏,因为在秦道元刚被囚禁,太宗便拜时任副相张江陵为尚书省尚书令,代替太宗执掌朝政。
直至驾崩,丝毫未改。
而后,靖帝夏侯鸿登基,依旧尊张江陵为尚书令,并封柱国,由此大靖上下安心。
只不过靖帝夏侯鸿削弱了宰相权柄,改‘宰’为‘辅’,尊其位、虚其职,宰相也由一人变成了多人,权势再不如从前。
可即便如此,作为当今的大靖廷臣第一人,张江陵的急流勇退,也让张党气势大沮,朝中大臣大多变幻大王旗,归附萧党麾下。
似乎,大靖党争到此为止。
可,果真如此么?
贵妃萧眉以为不然,唯有彻底诛杀张江陵,并将张党赶尽杀绝,方可彻底掌控朝政,彻底消弭党争。
而张江陵也并未坐以待毙,在明面上儒门嫡系势力、暗中以谏议大夫关九思、‘布衣’二当家诸葛诞以及牺牲了诸多暗子的情况下,他终于逃出了太康城。
也就是说,这位大靖廷臣第一人在一夜之间便从高高在上、独揽朝政的尚书令,变成了党争失败黯然消退的阶下囚。
而在大靖廷臣心照不宣之下,他也只能由明转暗,做个活死人。
当然,倘若垂帘听政的萧妃愿意收回成命,且在得到廷臣许可之下,将张江陵光明正大的迎回中枢,并官复原职,威隆如昔。
可这种情况,比凡人一步飞升都难。
破镜再难重圆,圣人出口成宪,岂可朝令夕改。
故而此法,再无可能。
尤其是在那位忌惮也张江陵多年,一旦他倒下,将再也无法爬起来。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
他张江陵再也回不去太康了。
除非,改朝换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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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熙二十年,四月,癸酉。
銮驾回太康,上下精神一振。
翌日,大朝会。
靖帝夏侯淳当廷拜秦道元为大靖新任太尉兼太子太傅,授上柱国,掌十万禁军。
特授,凡一品以下,如有犯禁,可先斩后奏。
秦道元免冠受衔,并当廷奏请迁贵妃萧眉垂帘席位,复归万宁宫。
奏请罢黜萧元正中书令之职。
罢天穹阁丘虔礼阁主之位,赐死。
罢宗正寺夏侯黎宗正之位,徙南疆。
上皆允。
而后,太尉秦道元,下令罢东都孙元恢留守之职,赐死。
褫夺兵部尚书谢景之职,强令其致仕。
罢秦锐昭义军大都督之职,禁其闭门思过三载。
勒令南康军、西川军等六军五万人即刻北上幽燕,如若延误军机,斩其主将、遣散其军。
并以通敌叛国之罪赐死镇南军主将季俊并三十七位校尉,夷其族。
适时,大靖内外俱震,上下人心遂安。
一人,镇一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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