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互相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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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郁离在李府困了足足十年, 那里的时光占据了他人生的一半。直至李府满门皆灭，他登上了天鲲的船, 那些不堪的回忆才像抽丝般的从他的身体中渐渐褪去。</p>

忘记恩惠总是比忘记仇恨要简单许多的，可裴郁离不，他现在唯独愿意回忆起的，只有小姐对他的千般万般的好。</p>

这让他觉得自己还不算倒霉透顶，至少还得着了一些眷顾。同时也让这世间还有小姐的一抹身影存在，那样纯洁无瑕的人，不该连来过一遭的痕迹都留不下。</p>

他想带着这样的温暖继续走下去, 去找他自己的福气，这才是最好的结果。</p>

可他才逃离了半年不到，便又被巨大的阴影笼罩, 他不想再理睬任何与李家有关的事情, 所以他将自己缩成一团, 等待光辉穿破阻碍洒下来，洒到他的身上。</p>

他先等来的, 却是桃华。</p>

李府最后一个幸存者，一个足以将他拉回铺天盖地的黑暗中的人。</p>

“你怎么又胃疼？”</p>

若不是有寇翊, 这世上知道他经常胃痛的人居然只剩下了桃华, 想来未免有些讽刺。</p>

此时的裴郁离虚弱极了, 他发现，气虚居然能够很好地掩饰住他对于桃华的恐惧，准确来说，是他对于过去的恐惧。</p>

这应当是件好事，至少不会露怯。</p>

“你知道的，我原本就是个病秧子。”裴郁离有气无力地说。</p>

“病秧子有什么值得你骄傲的？”桃华说。</p>

裴郁离轻轻提了提嘴角，桃华对他说话时总是夹枪带棒毫不客气, 他早该习惯了。</p>

“我煮了胃药，你喝不喝？”桃华又问。</p>

潮湿的牢房中的确飘着一股浓烈的汤药味道，那味道甚至浓到直呛到裴郁离脑子里的程度。</p>

他现在应当是有些低烧的，嗅觉并不敏锐，可却完全忽视不了那股浓郁的苦味。</p>

裴郁离第一次拒绝了桃华的药，道：“不喝。”</p>

桃华微微一愣。</p>

烈性药见效都很快，可那也是以伤害身体为代价。以往裴郁离常常胃痛，小姐只要看出端倪，都会吩咐桃华去寻些上好的药品为他养胃。</p>

桃华没有耐心伺候他，每次都干脆寻些烈性药，只要服下几口，疼痛立刻便能减轻。</p>

五年里，裴郁离从来没有拒绝过这些药物。一来是因为他的确需要快速缓解疼痛，否则就完不成管事婆婆每日派给他的繁重的活；二来，他只是个奴隶，的确不该让小姐又或是桃华操心。</p>

可人又都是如此，只要得着了温柔的对待，便不能再接受敷衍的好意。</p>

若是寇翊在，定舍不得给他喂这些折命的东西。</p>

“我特地带来，你当真不喝？”桃华不可置信地又确认了一遍。</p>

裴郁离抬起手，将桃华覆在他身上的手慢慢推了下去，突然问：“有毒吗？”</p>

桃华又愣了愣，道：“我是恨你，可也不会在大狱中对你下毒。”</p>

裴郁离问：“你为何恨我？”</p>

桃华一时哑然。</p>

“你很奇怪，”裴郁离继续道，“明明是你对府衙说了谎，才将我置于如此境地，怎么想也该是我恨你。”</p>

桃华惊诧了片刻，竟没有接他这话。</p>

她习惯了裴郁离的逆来顺受，总觉得他身上一点棱角都没有，是个任打任骂都不会还嘴的孬种。她给裴郁离好脸色，那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给的施舍；她不给好脸色，那也是天经地义，裴郁离活该受着。</p>

可裴郁离一反常态，将主动权握在了手中，又问道：“你为何撒谎？”</p>

“我撒什么慌了？”桃华下意识转了转眼珠，道，“我就是进城去帮小姐采购首饰了，是你一直陪同在小姐身边的。”</p>

这可是大狱，她若是承认了自己撒谎作伪证，那就等同于是在找死。</p>

裴郁离知她心中所想，并不依着她说，而是道：“小姐被奸人所害时，你做什么去了？”</p>

“我说了，我进城...”</p>

“你逃了。”裴郁离直接打断了她。</p>

桃华的胸口有了丝明显的起伏。</p>

裴郁离又在这话上加了码，道：“我是没护好小姐，因此没有资格指责你。可桃华，你也同样没有资格审判我。”</p>

桃华的眼睛倏然放大了，她头一次意识到，她竟然说不过这姓裴的。</p>

*</p>

“老范，老范！”窦学医刚用湿布巾给范岳楼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就感觉他的双手突然猛烈地一颤。</p>

寇翊刚巧走到门外，听到声音心里一抖，脚步立刻加快，推门而入。</p>

就在他进门的那一刻，范岳楼半个身子都向上一弹，睁开了双眼。</p>

*</p>

“你可以啊，”桃华换了蹲坐的姿势，转而站了起来，将那泛着苦味的药壶放到一边的破木桌上，她自己也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裴郁离，道，“这么多年在小姐面前装乖，装得我都信了，嘴皮子不是挺厉害的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