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风卷残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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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郁离被寇翊这一把掀得往后退了好几步, 完全稳不住身形，几乎仰面就要翻过去。</p>

两人的距离拉开的瞬间, 他腹部鲜红的血液刺进了寇翊的眼睛，拨开了寇翊所有的神志不清，将寇翊的理智嘭地一声打得回了笼。</p>

伤口处的红被海水浸散，先瞧不分明。可此时，那里如同泉水涌流，噗噗冒出的血与满身的水混做一团，顷刻间便扩散开来, 裴郁离纯白的襟像是爬上了朵艳丽的红牡丹，刹那间勾魂夺魄。</p>

寇翊灵魂离体，心惊胆慑间赶忙上步去拦, 一把搂住裴郁离的腰身将他揽入怀中, 往后撤身离开了海浪击打的近滩。</p>

他颤抖着的手立刻覆住了那尚在出血的伤口, 慌乱道：“怎么...”</p>

“我没事，刺得不深。”裴郁离伏在他的胸口, 紧皱着眉头紧张道，“为何你的心跳这么快？”</p>

那绝不是正常的心跳频率, 裴郁离立刻抬起头看向寇翊, 他看见寇翊的脖子处布着几条突出的青筋, 再往上去，淡色的薄唇分明变成了青紫色，眼眶中也漾着异常的猩红。</p>

“你中毒了？”裴郁离当即心思大乱，试图从寇翊的怀中起身。</p>

可寇翊却用力箍住了他，阴沉着问：“是周元巳刺的你？”</p>

这问句本就不需要回答，在场所有人中会刺伤裴郁离的，只有周元巳一人。</p>

裴郁离感受到寇翊持青玉枝的那只手在他的背后暗暗用着力, 从那力度中，他同样能感受到寇翊心中的疾风骤雨。</p>

他很确定，寇翊此刻想要周元巳的命。</p>

他甚至觉得，周元巳右肩上那把贯穿的长刀本就是冲着心口去的，恰是由于寇翊中了毒，导致没能准确命中目标。</p>

裴郁离的鼻子在这一刻突然一酸。</p>

最在意的人是仇人的亲弟弟，那又如何？寇翊就是寇翊，只是他的寇翊而已。</p>

帮众们将周元巳从水中拽出来，来抓捕的官差们七手八脚地将其带回了队伍中。周元巳右肩上直插着的长刀过于骇人，剧烈的疼痛和失血过多令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p>

寇翊的目光像尖锐的钉子，狠狠钉在周元巳的身上，那边的衙差都生出了些惧意，生怕朝廷重犯真被人给半途截杀了。</p>

可同时，裴郁离的血也不住地在流，渐渐糊满了寇翊的手心。</p>

寇翊还是收回了视线，暂时放开了手，将自己的腰带解下，一圈一圈缠在了裴郁离的腰上，减缓了血液流出的速度。</p>

“你们也跟我们走一趟！”衙差将周元巳押到一边，冲着他们的方向高声道。</p>

寇翊的脚步异常虚浮，帮众们都围聚过去，几个人扶住寇翊，几个人扶住裴郁离，大有一种要拒捕的意思。</p>

衙差心中也虚，可又不得不继续道：“他有罪臣之子的嫌疑，必须跟我们走一趟！”</p>

寇翊听到这话，一口气险些没倒出来，剧烈地咳嗽了起来。</p>

正在此时，远方大港处传来一阵船只入港的轰鸣声。</p>

裴郁离焦急地拍着寇翊的背，道：“别理他们，先去诊你的毒。”</p>

“不急，咳咳——”寇翊缓了口气，道，“应当是货船来了，小窦会跟着的。你冷了吧？”</p>

语罢，他抓住裴郁离的手，在帮众们惊慌失措的搀扶下，缓缓坐了下去，又将浑身湿透的裴郁离环在怀中，左手不轻不重地摁压在裴郁离的伤处。</p>

帮众们方才都在水中扑腾过，衣裳全是湿的。</p>

只有寇翊的身上干干净净，只要能抱住裴郁离，他不介意浸透自己的衣衫。</p>

“对不起，”寇翊埋在裴郁离的耳边说，“我走不动了。”</p>

帮众们练出了浑身的眼力见儿，一人朝着大港的方向飞奔而去打探消息，另外几人直接拦在了自家副帮主的身，为他们辟出了一块清净的可以说话的区域。</p>

“走不动就不走。”裴郁离在这低语中难得找到了内心的宁静，他闭上了眼，说，“用不着对不起。”</p>

海水凉，沙子更凉。</p>

寇翊将他抱起来一些，放到了自己的腿上，又将头搭在他的肩膀上：“要对不起，方才对你太凶了。”</p>

裴郁离笑着说：“我胆子大，不怕你凶。”</p>

“我是想让你离周元巳远一点，我们都离他远一点。”</p>

“所以你不能杀他，”裴郁离拍了拍他，“若他死于你的刀下，那往后的一辈子，你都没办法摆脱他了。”</p>

“嗯，”寇翊轻轻应了一声，迟疑了片刻，才又道，“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行不行？”</p>

只这一句话，一切不言自明。</p>

“当然了。”裴郁离毫不犹豫道。</p>

寇翊终于松了一口气，将裴郁离抱得更紧了些，片刻后，才闷着声音诉说自己的委屈：“周元韬在母亲的灵位上下毒，所以我中招了。原本答应陪你用饭的，别怪我。”</p>

裴郁离喉咙酸涩，道：“是周元韬太过分了，我不怪你，回去补我一份南瓜小米粥吧。”</p>

两人的伤覆在表皮上，却都在向下扎根，密密麻麻地在心上交缠，要将过往的虚假都挑开，再将事实血淋淋地摊开在他们的面。</p>

裴府案的真相、李府案的真相、周家的争端，权势、命运、亲情都搅和成一团泥沙，在他们的心上开条口子，然后毫不留情地往里灌。</p>

沙砾粗糙，混在心脏里像是带着刺，一不小心就能扎得人涕泪横流。</p>

可简简单单的一个拥抱、不加盐也不加糖的一份粥食，就能抚干他们的血泪。</p>

时间帮助人释然、心性帮助人释然，相爱的人帮助对方释然。</p>

他们相拥在自由来去的海风与朝涨夕落的海潮之间，被天边逐渐沾上暖色的阳光包裹着，他们行走在平坦广阔的天地，再也不会深陷泥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