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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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翊与濮阙辛约定好签订纸契的时间是在上午, 因此几人一大早在天鲲用过早饭后便启程离开。</p>

今日天上落了绵绵的雨，阴湿中夹着冷意。</p>

窦学医原本很想自己跑一趟, 将贺医丞给送出东南城去再回来。可早饭时他注意到范岳楼一直在不轻不重地揉着腿，犹豫下又实在是不放心，便依依不舍地打消了这个念头。</p>

船只行去的时候，范岳楼还问他：“依你的性子不该跟过去吗？咋不去？”</p>

窦学医刷刷地在纸上写着方子，先是惋惜地叹了口气，而后才答：“你不是腿疼吗？”</p>

范岳楼一顿，脸上立刻露出隐隐的喜色。</p>

他落笔飞快, 说完这话时便已经写完了第二张。</p>

范岳楼问：“昨日从贺医丞那里学到不少？”</p>

窦学医眼睛一亮，这才停笔, 眉飞色舞道：“贺大人简直是神仙！随便点一点就能将我的脑子给点通！昨日我向他请教的几个问题，他都能解答！”</p>

“那也是你有天赋。”</p>

“他赠与我的那本医书你知道是什么吗！是他依据这几年的诊疗经验和见闻一笔一划写出来的, 全天下就这么一本, 他还签名了呢！”</p>

“我看看？”</p>

“放在枕头底下了, 回头你上我房间里看去，我可舍不得拿出来。”</p>

“......”</p>

“对了对了，贺大人还许诺与我信纸往来，若有什么疑问不得解，都可以寄信到京城去问他！呜呜呜贺大人真是神仙...”</p>

范岳楼默默给自己沏了杯茶，他知道，小窦一旦打开了话匣子, 估计得拉着他听上许久。</p>

*</p>

这边，由于阴雨天气，船只航速减慢，几人进东南城门的时候已巳时过半。</p>

寇翊向来守时，进城后在城南马厩牵了一匹马便先行离去，未免失礼，还留了裴郁离继续与贺医丞他们同行。</p>

他也有私心，一来是今日天气阴寒，不想叫裴郁离同他一起骑快马吹凉风。二来嘛，今日签单子，那姓濮的小姐想必也得跟着，他可不想叫裴郁离与濮盈再见面。</p>

贺医丞带着贺呈南下多日，今日原本便计划返程，加上阴雨连绵，若是不早些上路，只怕天黑得早会更难行。因此便没作耽搁，入城后直接往北，午前便能出城。</p>

考虑到裴伯是个老人家，不好太过奔波，经过裴府时自然先将他放下车。</p>

可裴郁离作为东道主，怎么也是该将贺大人与贺呈送至北城门方显情谊，他也乐得走这一趟，便随行而上。</p>

马车里坐着两个北方人，吹惯了晋阳的冷风，都不畏东南的严寒。贺呈一路上还一直掀开车上小窗的帘子，高兴地往外张望，有风呼呼的灌进来。</p>

裴郁离搓了搓手指，有些冷了。</p>

他的身子比起从前已经好了太多，这一年的冬日是他最康健的一个冬日。伤风发热的次数屈指可数，一直喝着养胃的药，胃病也没再犯过。</p>

以往就算是夏日，他都有手脚冰凉的时候。可今年，身体里的寒气好像散了大半，大部分时间都是暖的。</p>

这就导致他放松了警惕。</p>

寇翊说得真没错，裴郁离无不后悔地想，该带着大氅的。</p>

他走思了这么片刻，贺医丞已经将贺呈的手从窗框上拿下来，道：“风大，帘子便放着吧。”</p>

贺呈道：“可也不冷啊。”</p>

“你一人不冷，不代表天气就不冷。”贺医丞道。</p>

贺呈想了想，竟乖乖坐好了。</p>

裴郁离怎能不知贺医丞是在为他考虑，一时只觉得不好意思，便道：“无妨，外面热闹，小孩子喜欢看。”</p>

贺医丞对他笑笑，说：“小裴今年多大了？”</p>

“二十了。”裴郁离答。</p>

贺医丞从随身的药袋子中拿出了一副荷包，白底锦缎，上锈纯黄兰花纹，吊以一紫檀木挂坠，紫檀木的形状也是兰花。</p>

他将手中荷包递给裴郁离，道：“这里面有几味药草，夜里取出碎块混到香中点燃，祛寒效果极佳。人的年龄不同，用量也不同，你还是二十岁的孩子，每次取两片最佳。同寝之人若身体强健，两片恐会熏着他，那便点一片。”</p>

贺敛说“同寝之人”也说得大方，叫人并不会多想。</p>

贺呈也道：“拿着吧小裴哥哥，这个可管用了！我小时候就这么熏了一年，现在身体倍儿棒。”</p>

裴郁离犹豫了一下，接过答了谢，笑道：“你现在怎么不是小时候了？”</p>

马车走的是贯穿南北城门的大路，雨天路上人少，车速快，聊着一些琐碎的闲事，不知不觉便到了。</p>

城门处有寇翊早前便安排好的来接裴郁离的马车，贺呈难舍难分地与裴郁离腻乎了一会儿，便随着贺医丞出了城。</p>

接人的小厮是寇翊内院的随侍，孩子年纪小，做事毛毛躁躁，一心想着不能让裴少爷淋雨，结果跑过来的时候险些撞到裴郁离的身上不说，还一脚踏进了水坑，全溅在了裴郁离雪白的衣角上。</p>

小厮紧张得点头哈腰：“......对不起裴少爷！”</p>

裴郁离：“......没、没事，不是什么大事。”</p>

小厮从随身的袋子里掏出个黑毛大氅出来，一只手举着往裴郁离的肩上披，裴郁离正是冷得很，便伸手自己去系。</p>

这小厮脑补的功夫很是了得，直当他要拒绝披大氅，急急道：“不行不行！必须得穿！”</p>

裴郁离：“我又没...”</p>

小厮语速飞快：“少爷说了，若是您不穿，他就...”</p>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裴郁离突然止住了话头。</p>

他就...他就怎样？</p>

“他就吩咐厨房，叫您吃一个月的猪肝炖鸭肝！还要配上枸杞泡红枣！”小厮高声道。</p>

裴郁离默默将大氅扯过去，一脸菜色地将系带系好了，幽怨道：“那我就离家出走。”</p>

“少爷说你若是离家出走，他就把日常延长到三个月，叫您...叫你好自为之！”</p>

裴郁离静默片刻，无言以对地上了马车。</p>

小厮也收了伞跨上车，将斗笠戴戴好，便驾马回程。</p>

“先不回去。”裴郁离将马车竹帘掀开，对着小厮道。</p>

他原本便准备趁着寇翊不在家的间隙，去准备个小礼物。</p>

“啊？”小厮却为难道，“少爷吩咐，说今日是老夫人的生辰...”</p>

裴郁离一愣，周夫人去世已久，寇翊也从未提过此事。既是生辰，定是要去祠堂祭拜的。</p>

“他说自己可能回去得晚，若是您回去得早，便去祠堂替他问候一下母亲，讨个谅解。”</p>

裴郁离彻底愣住了，片刻后，才说：“我...我去像什么样啊？”</p>

“少爷说，丑媳妇都要见公婆的，您长得这么好看，完全不用怕。”</p>

“......”裴郁离考虑了片刻，道，“那便回去，待会儿路过滴艾歪工坊，放我下去取个东西。”</p>

小厮茫然道：“啥工坊？”</p>

“滴艾歪。”</p>

“......什么歪？”</p>

“......你走就是了，我给你指路。”</p>

*</p>

寇翊回到府中时天已大暗，云雾朦朦，天上无星无月。东南的天气也都是按着心情来，夜晚比白日里又冷了许多，与前两日简直不像是一个季节。</p>

他跨过垂花门，第一反应便是向着卧房看去，却出乎意料地瞧见屋内未点灯。</p>

裴郁离不会不等他一起休息，也不会在他回屋前先把灯给熄了。</p>

寇翊稍稍一顿，便大步沿着廊道往祠堂去。</p>

裴郁离跪在祠堂的蒲团上，正对面便是周夫人的牌位，他鼓捣了一下午的东西此时正缠在他的手腕上。</p>

他反复看了看，才举起手轻轻发问：“伯母，你说他会喜欢吗？”</p>

那是两条银制的细链，没有任何装饰，也并不名贵。一个小环扣着一个小环，是裴郁离精心接上的。</p>

祠堂内皆是烛火，房门自然要关闭，因此很静。</p>

裴郁离又将手腕放下去，低声道：“他就算不喜欢，也得给我戴着。”</p>

说完，又觉得这样像是有些蛮横了，于是抬头憨笑道：“伯父伯母莫怪，我瞎说的。”</p>

这一抬头，他的视线便落到了侧边一本竖置着的书上。</p>

先前忙着制作银链，便没怎么注意周边的东西，这下定睛一看，那是周家的族谱。</p>

族谱内本皆是周家男子，向来无女名，周夫人是唯一一个记录在谱的女子，因为她凭一己之力，在丈夫去世之后支撑了周家二十年。</p>

寇氏女，寇宛卿。</p>

在她之下，便是嫡子寇翊的名字。</p>

裴郁离突然生了些好奇心，寇翊姓周的时候，叫什么呢？</p>

周翊？</p>

不对，应当是周元翊？</p>

族谱是重要之物，外姓人不好随意翻看，裴郁离想了想，对着门外问道：“少爷回来了吗？”</p>

门外的小厮将门打开一条缝，探头进来道：“尚未，裴少爷有何吩咐？”</p>

裴郁离的视线仍旧黏在那族谱上，道：“我想问问，这族谱可以翻阅吗？”</p>

小厮笑道：“您的话，自然是可以的。”</p>

裴郁离道：“只让我看？”</p>

小厮道：“少爷说了，咱府上的任何一件东西，您都可以随意碰。”</p>

既然这样...</p>

裴郁离跪在蒲团上往前够了够，目不斜视地直接将族谱翻到最后一页，眼前便涌入了一个名字。</p>

周元...</p>

裴郁离双眼猛地睁大，眸子里流淌的笑意简直要溢出来了，他紧紧咬住了唇才不至于在周家祖祠里笑出了声。</p>

这时，正巧听到外面的小厮道：“少爷，您回来啦。”</p>

寇翊将门拉开半边，裴郁离顺理成章做出了往外迎的动作，正与寇翊撞上了眼神。</p>

“高兴什么？”寇翊果然第一时间便看出了他的情绪，疑惑道。</p>

“......没、没什么...”</p>

寇翊转身对那小厮道了声“回去休息吧”，将门合上，问道：“他们说你从正午开始便一直在这里，怎么不回去休息？”</p>

“你让我来陪着伯母的啊。”</p>

“我让你早些来问候一声便回去，”寇翊皱着眉道，“入夜后又冷了，你还跪在地上。”</p>

裴郁离看他那张严肃的脸，又想到他的本名，总是忍不住要笑，便低着头没出声。</p>

寇翊也懒得教训他，自己先拿了三支香敬上，道：“母亲，孩儿来晚了。昨日正巧小窦也过生辰了，范哥与小窦都托我给您代好，生辰快乐。”</p>

他又在心中默念道：郁离陪了您一下午吗？怎么样，他很好吧？</p>

将三支香插进香炉后，寇翊拉着裴郁离的手出了门。</p>

裴郁离终于成功将笑忍了下去，问道：“单子签好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