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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宁夏镇城最大的酒楼。足有四层高。孙太医脚一沾地,便朗声吟道:“酒入诗肠句不寒【1】,博士,可有好酒吗?”
博士是个妙人,“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2】到了我们醉仙楼,岂能没有好酒。老先生您中意东阳酒,金盆露、麻姑酒、苏州小瓶还是秋露白?”
孙太医瞄了眼燕凰玉。
就见燕凰玉轻摇缂丝小扇,慵懒的说道:“每样先来两壶尝尝。”
“好叻!”博士将他们带到竹子号雅间。鲜果干果,冰雪凉水先摆了上来。
孙太医特意跟博士要了笔墨,准备待会儿即兴做两首诗。
等不多时,冷菜热茶上了桌。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花九是个自来熟跟谁都能喝两盅。这会儿正缠着孙太医问他生平第一首诗是给谁做的。孙太医老脸通红,目光有些迷离的边喝边回忆。
燕凰玉吃几口烧羊肉,便起身出来。等在门口的白英与他一齐上到四楼的月字号雅间。
伫立在窗前的聂归听到门响回转身,向燕凰玉抱拳拱手,“六爷。”他是宁夏群牧所的千户。大约四十来岁,身材魁伟,脸膛黝黑,看人的时候眼神诚恳。
“聂千户不必多礼。”燕凰玉坐在桌前,白英给他二人斟上绿珠香液。
聂归忽而便哽咽起来,“六爷与世子爷一样都喜欢吃这酒。”他原是太子府上的侍卫统领。仪风帝登基之后,他就被调来宁夏群牧所。快十年没回过京城了。
聂归认真打量对面的少年,想要从他脸上找出与缪太子相像之处。但是看了半天发现燕凰玉不像太子爷,就连脸型都不像。聂归有些失望。
燕凰玉似乎看透他的心思,唇角微弯,笑着说道:“我的样貌随了母亲。”
他的母亲祁氏是太子府里的舞姬,与缪太子刘敬春风一度有了身孕。当其时,先帝对刘敬不再宠信,反而十分器重还是皇子的仪风帝。
许是刘敬察觉事态不妙,便将祁氏送到别院养胎。生下燕凰玉之后也没有再回太子府。
燕凰玉没有遮遮掩掩而是直言相告,这令得聂归局促的不知要把眼睛放哪里才好。
“明督主派人送信给我的时候,我还以为这是个圈套。”聂归表情有些复杂,“一直为皇帝所用的东厂督主竟然是太子爷的人……说出去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那时计徇还在,义父没有能力救父亲。这一直都是他的心病。他总说对不起父亲。其实,并没有。他对我有养育之恩,也有救命之恩。皇帝曾派人杀我,亏得义父及时赶到将我救下。”
聂归赞佩道:“明督主此举当真出人意表。谁也不会想到您是太子爷的血脉。”
“是啊。义父伪造了我的户籍出身和净身的记录。一切都安排的天衣无缝。”说到此处,燕凰玉神情轻松起来,“人人都当我是义父从宫里收养的义子。就连高高在上的那位皇帝陛下也不例外。”语气中有着明显的轻蔑与敌意。
那是他的杀父仇人,也是侮辱他姐姐的衣冠禽兽。
“大姑娘……真的在宫里吗?”聂归犹疑着问道。明匡在信上说的非常明白。可聂归还是不愿相信。
“是真的。”燕凰玉眸中划过一丝痛色,“我绝饶不了他!”
聂归狠灌了一口酒,“从前太子府的幕僚有几个跟我一块到了宁夏。他们一心想要追随明主,也都十分可靠。六爷要不要见上一见?”
燕凰玉亲手给聂归空了的杯盏里斟满酒水,“先不见了吧。此番七皇子带了不少人,还是小心一些的好。况且,就算见了我也不能把他们带回京城。再等一等吧。现在岑禄执掌西厂,东厂并非一家独大。”
聂归蹙起眉头,“西厂的事,我们也都听说了。明督主是如何打算的?”
“当然是将岑禄和西厂连根拔起。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东厂势大,要利用西厂让皇帝释疑。这需要时间,不能一蹴而就。否则,东厂活不下去。”
聂归郑重的点点头,“东厂是六爷手里的剑,不能丢。”
“是啊。义父想把路铺好。以后我也能走的顺畅些。”想到明匡对他的呵护,燕凰玉的眼神愈发柔和,“义父总是为我打算。”
聂归喉咙发酸,“亏得明督主把六爷护了起来,要不……我们也就没了盼头。”吸吸鼻子,问道:“刘大太太还好吗?”
“衣食不缺,算是过得去吧。”燕凰玉没有见过刘大太太,有关她的事也都是听说而已。
聂归对于旧主自是惦念,不由得慨叹道:“当年全因吕国师一句话,才没有把刘大太太送到普戒庵去。真去了那里,说不定三五年人就没了。”
宗室女子犯了错就会被送到普戒庵。那里的住持可不是一心向善的出家人。被送到那里的女子终日都要劳作。织布、耕种、女工,从早到晚片刻不得松懈。
养尊处优惯了的,顶多熬个一两年就坏了身子。
缪太子的女眷到了那里,受的磋磨必然更重。
“吕国师为刘大太太说项?”燕凰玉问道。
“是啊。先帝信赖吕国师。那天夜里,到了宫中落钥的时辰,太子爷也没有回府。大概三更天,计徇带人把太子府围了个水泄不通。所有人都不许出入。”聂归哽咽着说道:“天刚蒙蒙亮,太子爷的尸身就被送了回来。大太太经受不住这样的变故。肚里的孩子没了。已经成型了。是个男胎。”
关于刘敬身故的前后始末,明匡没有半点隐瞒的全都说给他知道。此时听聂归再说,燕凰玉仍旧抑制不住满腔怒意。
那天,先帝召刘敬入宫商议修建敖仓一事。之后与刘敬一同用晚膳。先帝多喝了几杯,在榻上小睡。刘敬留下侍奉。
先帝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刘敬与宠妃调笑。言词露骨,极尽淫、靡。先帝一怒之下提剑刺中刘敬要害。
刘敬不治而亡。
为了先帝的体面,对外人只说是太子刘敬暴毙。
然而所谓私会,不过是有人陷害。至于那人是谁,除了仪风帝不做他想。
“先帝大约是气极了。想把大太太送到普戒庵去。吕国师就说,大太太贵极而衰不宜剃度。否则衰败之气会越来越盛,妨害尊长。”
燕凰玉默然。这的确像是吕琅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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