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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随那内侍去了皇帝的居殿,被请入侧殿中,未曾见到皇帝,却看到了宝庆帝姬。

这是他与对方解除婚约之后,二人第一次相见。

且他很快发现侧殿内并无其他人在。

宝庆帝姬与他诉衷情相思,说了许多所谓心意未改的话——

看着面前含泪诉说的女子,他当时甚至是困惑不解的。

他自认虽与对方有过婚约之实,却未曾有过半点逾矩之处,须知二人便是连私下单独说过一句话都不曾有,对方这心意究竟是由何而起?

且究竟是怎样的心意,竟会在解除婚约之后,依旧能够说出如此不顾皇室体面之言?

自幼便将家族利益荣辱摆在最高处的他,全然无法理解当年那个女孩子的炽热心意。

正因无法理解,便也无法想象这世上竟会有人为情爱之事、且是一厢情愿的情爱而奋不顾身到那般地步——

他无意再多听下去,留下一句“帝姬怕是醉了酒”,便欲离开此地。

可宝庆帝姬诓他来此,却并非只是为了陈明心意。

三年的煎熬之下,此番她是下了决心的。

在他欲离开之际,一群宫人拥簇着闻讯而来的帝后,闯进了侧殿之中。

宝庆帝姬衣襟扯得凌乱,扑近了他身前。

昭仁帝龙颜大怒,出声质问。

他如实说明前因后果,却只被当作狡辩之辞。

宝庆帝姬却跪倒在帝后面前,哭着说本就不想做什么储君,一颗心皆系在他身上,求父皇母后成全此番心意。

更甚之,当场以死相逼。

帝后质问她将皇家颜面置于何地,她竟说愿舍去帝姬身份,改换姓名也要与他厮守。

他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荒唐至极。

此事僵持了近两月之久,宝庆帝姬便真正病倒了两月,且坚持不肯吃药,纵然已知当日之事是帝姬设局,然而昭仁帝后终是没能拗得过这个女儿,召了吴家人入宫相商。

他已娶正妻,吴家自不可能会让他休妻另娶。

此事,错本不在他们吴家,宁阳吴氏也历来无需向任何人低头。

他父亲对此事本不赞成,碍于皇室坚持,便给出了一句话——若要入吴家,宝庆帝姬只能为妾。

她答应了。

离宫那日,痛心失望到极致的帝后决心同她断绝了关系,只当宝庆帝姬已死。

宝庆帝姬在世人眼中便真的患病而亡。

一日晚间,他妻子的陪嫁丫鬟“白芷”由一顶小轿自偏门被抬进了吴家。

回忆着将这些前因说明,定南王看向面色变幻着的吴景令,继续说道:“……她入吴家后,府中上下人等对她并无半分苛待,你的嫡母也从不曾于她有半分为难,她虽为妾室,却独居一院,吃穿用度亦非寻常妾室可比。可她慢慢的,还是病下了。这病,是由心而起。”

吴家再如何不苛待,但知晓她真实身份者甚少,她既为吴家妾室,一切自是同帝姬时不可相较而言。

身份,习惯,周遭人的目光,一切都是翻天覆地的转变。

起初的那点新鲜与喜悦,到底支撑不了漫长岁月的消磨。

况且,他纵然可以不计较她此前的算计,给予她体面,可到底给不了她真正想要的东西。

再到后来,她似乎是后悔了,开始不愿见他。

他便也不曾再踏足她的院子。

与此同时,大盛朝景况渐衰,她偶尔会使下人去探听外面的消息。

真正压垮她的,是那年昭仁帝后的死讯——

“……你以为我会信吗!”吴景令咬牙切齿地道:“分明是你诱骗于她,利用了她!又待她百般冷落……害得她含恨郁郁而终!”

中秋宴上,分明皆是他的安排,哄得她失了理智,以帝姬名声相要挟,逼得昭仁帝后不得不答应……怎却成了她的诓骗算计!

吴家对此早有安排,故而才有她借丫鬟身份入府为妾之事,又怎成了吴家的让步和大度?!

还有……他将她利用完之后,便弃之一旁,至她死都未肯再见她一面——这怎又成了是她不愿见他!

一切似都有迹可循,却又天差地别!

她待他一片痴心,甘愿放弃一切,又怎会至死都不愿再见他一面?!

这根本说不通,统统说不通!

是父亲在撒谎!

定南王:“你张口闭口是我利用了她,可不必说她没了帝姬身份,便只是一房寻常妾室,根本毫无用处可言。纵然是她尚为帝姬储君,可大盛朝彼时已有衰态,我吴家立于争端之外,究竟有何必要在她身上费这般心思!”

吴景令摇着头——他全都不信!

“你称她是因受我冷落,故才郁郁而终,你有此揣测,虽勉强算合乎情理,但却是看轻了她。你可曾想过,她纵年少为情爱蒙眼有过冲动之举,却也曾是一国储君,她习过为君之道,亦曾为人子女,眼看山河衰败,皇父难以支撑局面——你难道当真认为她不会后悔,不会愧责吗?”

“她之所以不愿见我,亦是出于此故。见之如镜,如见昔日所犯弥天大错。”

“……”这些话一字字如冰锥刺在吴景令心口。

看着定南王,他突然笑了一声。

“说得多么冠冕堂皇……世族大家,行事永远如此得体!又如此从容!好似从来不会有丝毫错处!”他眼眶里不知何时已满溢泪水:“那我呢?我又算什么?也是你们吴家为她在府中处境思虑,而大发慈悲施舍给她的孩子吗!”

定南王闭了闭眼睛,一字一顿道:“现下看来,这是我唯一做错的事情——”

吴景令笑得更大声了。

好一个唯一做错的事情!

此时,宝庆帝姬当年临终前所留下的那封书信已被送入了书房中。

定南王道:“你是聪明人,我所言是真是假,想必你从这封信中便可以辨明。”

吴景令手指微颤地将信纸展开。

他的目光在信纸上缓缓移动着,面上似哭还似笑:“……活该啊,真是活该!”

好好地帝姬不做,偏要与人委身做妾!

一片痴心捧到对方面前,也不管他要不要!

真是活该!

一切皆是自找!

吴景令发了疯一般将信纸撕碎,仿佛就此便可当作从未看过。

看着发疯的次子,定南王的语气已近恢复了平静:“你同你的生母一样,性情都太过极端偏执,像一团火,动辄便要将自己燃烬,注定是伤人伤己。”

“……说再多又如何?我就是宝庆帝姬之子,此乃无法更改模糊的事实!”吴景令的脸上有愤怒、有嘲讽,更多的是坚守尊严、绝不肯让那股支撑自己的意念垮下的固执:“输便输了……成王败寇,你只管杀了我便是!又何须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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