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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一子写好一道符咒,便将毛笔等物收回怀中,继而起身解开身上畏兀儿军士的裘皮铠甲,露出里面的道袍。宁萃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身装扮,穿的分明是一件极罕见的漆黑色道袍,只在袍角处用银丝线绣着太极八卦的暗花,胸前的衣襟和腰间的腰带却是赤红之色,和他画符所用的朱砂一般赤红。待到得一子再将双眼上翻,露出深藏眼眶下面的那一对血红色瞳孔,其形貌更是说不出的诡异。
只听得一子口中念念有词,喃喃说道:“三天之上,以道为尊;万法之中,焚香为首。道由心学,心假香传。香爇玉炉,心存帝前。真灵下盼,仙旆临轩。超三界三境,遥瞻百拜真香。急如律令。”与此同时,他右手持符,左手结印,脚下围着他拂开的这处泥土绕圈。待到他的咒语念完,手中符纸突然一晃,已自行燃烧起来。
得一子便将这张燃烧的符纸放在泥地上,随后去旁边的灌木丛里掰了些枯枝,在燃烧的符纸上引燃,生出了一小簇火焰。谢贻香和宁萃面面相觑,忽然闻到一股奇特的香味扑面而来,显是源自得一子生起的这簇火焰。两人顿生警惕,同时掩住口鼻,却只觉神情气爽,可见并非是什么迷药。只听得一子冷冷说道:“我已用‘净香咒’焚香祭天,稍后自会有神灵相助。”
谢贻香素来不信鬼神,自然也不信得一子的“道法”,多半都只是些故弄玄虚、掩人耳目的手段,所以方才一直在仔细观察得一子的举动。果然,就在得一子将枯枝投进火焰的时候,谢贻香分明看到有一团鸡蛋大小、毛绒绒的棕褐色事物从得一子袖中滑出,悄然滚落进了火焰当中。所以此刻闻到的这股奇特香味,说到底不过是得一子焚烧了一件香物而已,却要装神弄鬼地画符念咒一番。
此时火焰中散发出的香味已是越来越浓,被风一吹,便往四下蔓延开去。随后附近的雪地便有异动出现,就仿佛是煮沸了的开水一般,密密麻麻地破出一个接一个小洞,从里面钻出各式各样的蛇虫,都往得一子点燃的那簇火焰游去,挤在周围不肯离去;粗略一数,大大小小的蛇虫少说也有一两百条,形貌好不壮观。而得一子早已避在一旁,重新转回了那对灰白色的瞳孔,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奇景。
宁萃虽然混迹江湖,毕竟是官宦人家小姐的习性,对各式香熏极是熟悉,方才闻到这股香味便觉得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想不起来。此时见到地底深处蛇虫被香味所吸引,顿时醒悟过来,说道:“我道是什么,原来却是麝香,乃是雄性麝鹿分泌于脐部的香囊,难怪会引出这许多蛇虫。只是这……这位小道长在野地里焚烧麝香,到底想做什么?”
得一子也不理会二人,如此又过了一顿饭的工夫,香味持久不散,就连远处积雪下的蛇虫也被吸引了出来。随后便听北面传来一阵奔跑声,竟是十七八只生长在天山北脉的马鹿从一处小山头后面转了出来,成群结队地朝火焰处围拢,所到之处,踏得地上的蛇虫纷纷闪避。得一子这才冷笑一声,淡淡地说道:“我焚香祈得天帝相助,特派坐骑前来供我们驱使。”
谢贻香这才恍然大悟,麝香既然是产自麋鹿体内,得一子在此焚烧,自然便会引来同类。而眼下四人之所以走得太慢,便是因为赵小灵的穴道被制,只能搀扶着缓步前行;否则自己和宁萃力施展开轻功,一个时辰也能跑出七八十里。之后若是以这些马鹿作为坐骑,驮着赵小灵发力奔行,速度只怕不输给奔马。
想到这一点,谢贻香也无需得一子多言,当即展开轻功抢上。这些马鹿最怕惊吓,急忙四下散开,却哪里躲得过谢贻香“落霞孤鹜”的身法?眼见当中一只马鹿体格魁梧、鹿角高耸,想必便是这群马鹿的领头鹿,她便径直跃上鹿背,双手紧紧抓住鹿角,用骑马的法子驾驭,不过片刻便将这只马鹿制服。剩下的马鹿虽是惊慌失措,却也并未散去,只是在旁齐声低鸣。
谢贻香驯服头鹿,连忙招呼宁萃过来,不料宁萃却是一脸嫌弃,皱眉说道:“我连马都不骑,又怎会骑这些野地里的畜牲?”话虽如此,她还是扶起赵小灵上前,选了一只强壮的马鹿,让赵小灵伏在鹿背上,自己则在旁照应。谢贻香不料她当此时刻居然还如此矫情,倒也懒得理会,又去招呼不远处的得一子。得一子此时已重新穿上了畏兀儿军士的裘皮铠甲,又远远扔出积雪扑灭生起的火焰,听见谢贻香的招呼,当即冷冷说道:“我不会骑。”
谢贻香微微一愣,想起这小道士不会武功,想必也驾驭不了这些马鹿,便驾鹿上前,伸手将得一子拉上鹿背,让他坐在自己身后。所幸两人的身子都不算重,这只头鹿又甚是健壮,载着两人依然行走如飞。谢贻香依照得一子的指点驾鹿往东,其它马鹿也紧随其后,宁萃则是施展轻功相随,一直在驮着赵小灵那只马鹿身旁照应。一时间但听两旁劲风声响,这些马鹿的奔行速度竟丝毫不输给骏马,转眼间已奔出了十来里地,没过多久,身后又是一声炸响,一朵淡绿色的烟花从一处乱石堆里升上半空,显是经过了言思道提前布下的第二处暗桩。
要知道四人沿冰道从墨塔上下来,离言思道所约定的午时便只剩一个多时辰,随后步行了五六里,再加上得一子画符念咒、焚烧麝香,又耗去了半个时辰,所以如今虽有马鹿当坐骑,照此速度,在这最后的半个时辰里纵然竭力狂奔,也只能行出四十来里。谢贻香也顾不得许多,只管驾马鹿奋力奔行,待到第三朵淡绿色的烟花升空,身后的得一子已冷笑道:“原来那个家伙倒也谨慎,在这东面布下的暗桩乃是以十里为间隔,从墨塔出发,我们撞见的三处暗桩依次是在五里、十五里和二十五里处;等到了后面三十五里处,便会有第四处暗桩,也差不多到了约定的午时,最多还能余出一炷香的时间。”
谢贻香知道得一子的脾气,连忙说道:“小道长,我可比不上的智慧,倘若已有了安排,还请提前吩咐,我们才好力配合。”身后得一子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那个家伙想必早已猜到我们会用山中的鹿羊来当坐骑,为了谨慎起见,他提前布下的暗桩应当会覆盖到墨塔周围八十里方圆。而我们逃走的路线虽有二十三条,但归根到底还是东西南北四个方向,若是四个方向分别以十里为间隔设伏,至少需要三十二处,再加上当中的一些支路,便算他总共设下了五十处暗桩。此番随他同来的畏兀儿军士共有一千一百五十人,若是他派出八百名军士,那么每一处暗桩应当有十五人左右……”
说到这里,得一子的语调忽然一沉,向前面的谢贻香说道:“告诉那个官家小姐,等到了前方三十五里处的第四处暗桩,便要立刻出手拔去,然后扒光所有人的衣服。”谢贻香心中一动,说道:“扒去他们的衣服?我明白了,小道长是要我们乔装改扮,混进畏兀儿军士当中?”
身后的得一子沉默不答,过了半响,才淡淡地说道:“接下来才是真正好玩的地方,甚至这场赌局才算刚刚正式开始。也是时候让那个家伙见识见识我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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