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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味人生(43)
这套房子,除了得空去料理花木,再就是别叫院子给荒了。其余的,林雨桐和四爷压根就没动。老太太的东西带走了不少,但更多的则是留了下来。林雨桐全都没碰,平时就用布给盖着呢,不叫落灰就行。对外他们甚至都没宣扬这房子是他们的,别人也只以为是代为照管。
这房子林雨桐没打算跟江家老宅置换,它的性质是不一样的。想换可以再买别的,唯有这套不行。
经常在这边进进出出的,小四婶肯定能知道的。她太喜欢这里的大壁炉了,而且这边的家具是现成的,全都是配套的。老是老了一些,可住人住的爱惜,摆着并不显得寒酸。她都想好了,像是沙发……可以给上面换个新套子套着,这不就跟信的一样吗?
她跟林雨桐道,“冬天我们搬过来,还省了煤了。”
那不成!没有人家老太太的允许,里面什么东西都不能动。
小四婶气的,“怎么这么死心眼呢?老太太也不在。”
不在也不行!
为了这个,小四婶跟林雨桐说的有点不愉快。
连着好几年,林雨桐真就没动房子里的东西,动的只有院子里的花草而已。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八二年,林雨桐接到电报,白老太太辞世了。
八二年的深秋,林雨桐和四爷去了一趟南边,去给老太太办了丧事。老太太走的很安详,无病无灾的,早起把林雨桐寄给她的旗袍拿出来,一直舍不得上身的她好端端的给穿了起来。然后把珍珠的戒指,翡翠的桌子,碧玺的耳坠,黄金的项链都给自己戴上,把柜子里一直收着的高跟鞋拿了出来。甚至还对着镜子给自己浅淡的化了妆,然后好心情的做早饭。早饭煎鸡蛋自制了三明治,午饭拉着老头儿去外面吃的,晚上回来吃的是烛光晚餐,牛排和红酒。她心情很好,吃完在老头儿的陪同下散步了半小时,回来躺在躺椅上,老唱片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她喜欢的老曲子……她双目紧闭,脸上微笑,却再没睁开眼睛。
她自己挑好的衣服自己穿着,人没了,也没有再给换衣服。林雨桐和四爷到的时候,她体面的躺在那里。老头儿亲手将一块洁白的帕子盖在她的脸上,“慢着些走,等等我,别急着赶路,要不了多久,我就去找你……”
老头儿年初被诊断为食道癌,他不许人告诉老太太。家里的侄儿要接他去美国治病,他放弃了。他觉得与其战战兢兢的过日子,就不如还能动的时候好好的陪陪该陪的人,“她等了我三十年,我却只陪了她三年。原以为我要走在她的前面,没想到这一回……轮到她不辞而别了。”
而这一回,我不会再叫她等那么长时间了。
老头儿靠着一股子信念撑着呢,结果老太太一走,丧事三天才料理完,老头儿就倒下了,躺在医院滴水不进。他的家人从国外赶回来,可又能怎么样呢?神仙也救不了想死的人。林雨桐临走的时候去看了看老头,心里有数了,照这么下去,一个月都难撑过去。
她和四爷在这边规划的陵园里买了一块墓地,安置了老太太的骨灰。回头又跟老头儿的侄儿商量,是不是考虑将来给两个老人合葬。对方很痛快,“落叶归根,这是我叔叔自己选的,按照他的意愿吧。”
林雨桐和四爷就不多管了,只把墓地的位置说了,老头儿的葬礼他们就没有出席的必要了。
老太太走了,按照老讲究,这衣服鞋袜随身的东西都得给带去,得烧给老人的。林雨桐这才动了屋子里的东西,该烧的在城外的十字路口烧了。但其他的她还是没想动,等老太太过了周年再说。
这次跟四爷过来,将一些娇贵的花草得用塑料给包起来,怕过冬冻着他们。两人正在院子里忙活着呢,小四婶进来了,脚步匆匆的样子,“桐桐,元民。”
四爷不爱跟这位婶子说话,他叫桐桐只管去。
林雨桐起身,“小婶,怎么了?”
小四婶从兜里摸出一根金条来,这该是当初分家的时候夏九墨分给夏文茂的。因为夏家的老宅给了长子,次子便得了一根金条,两个女儿一人一块金砖。
就听小四婶道,“上回元民跟个小伙子在这边拾掇院子,我路过听见两人在院子里说啥外汇……”她抻着头跟四爷说话,“元民呀,你的门路光,给我把这金条换成美元吧。”
是说不在银行交易。
四爷停下手里的活,“您兑换那个干嘛呀?这东西上下总有浮动,您就把金子放手里存着吧……”
“不是!”小四婶着急,绕过林雨桐蹲到四爷身边去了,“我娘家侄儿这不是要出国吗?出门不带钱,家里哪里能放心?”
如今公派出去的,花钱不多。自费留学的渠道还没打开,所以,便是要出国,那也不用带那么些吧。
四爷先应承下,“回头我去办。办好了给送家里去。”
成!
四爷找杨建国,他是班不好好上,就倒腾这些外汇。在换之前,他得问夏文茂,看他知道不知道这事。结果一问,夏文茂都愣住了,“换外汇?”
对!夏文茂本来就是搞外贸的,外汇兑换他其实更方便。
四爷就猜着夏文茂估计不知道,果然,对方拿着电话愣了半分钟。还是秘书催着叫开会了,他才拿着电话含混的‘嗯’了一声,“这个事不急……回头我跟你细说。”
意思是不叫换。
四爷就道,“东西先放我这里?”
“你中午过来吧,我们单位跟前开了家馆子,咱们在馆子里吃顿饭,要是桐桐也来了,就把桐桐也叫上,没关系,是家事。”
然后晌午的时候两人在夏文茂单位门口等着呢,他准点下班,脚步匆匆。这几年夏文茂发展的不错,身上有了几分官威。这会子皱着眉,见了两人才露出一丝笑意,把两人往罐子里带。
如今这饭馆整体粗糙的很。不过夏文茂跟老板熟,直接带了两人上后院去了。看的出来,这里原本也是宅子,前面改成门脸了。后面院子里摆着桌子,三人落座了,夏文茂也不用点菜,老板娘利索的上了两盘凉菜。
夏文茂夹了一个花生豆塞嘴里,眉宇间有些烦闷的样子。嚼吧着一粒豆子老长时间了,这才道:“我想跟你们商量件事。”
四爷给夏文茂倒了茶,“您说。”
对方看四爷,“元民,你给叔交个底,你手里能拿出多少钱来。”
四爷就看桐桐,桐桐马上道,“小叔,您要用钱你说话。别管要多少,我们能想法子给您弄来。”
夏文茂摆手,心里却熨帖的很,“我哪有用钱的地方?”他继而又苦笑起来,“你婶儿只知道她侄儿出国要兑换外汇,压根不知道,她哥那边就没打算叫儿子回来。所以,这次出去,就是打算在美国安家的。”
安家的话——一根金条是真不够。
“我那老丈人找我了,跟我借钱。”夏文茂的笑容更苦了,“话没说到明处,但那意思是想叫我去掏你爷爷奶奶的老本。”
想借江映雪的老本去供养他家的孙子出国?没这么道理呀?
林雨桐知道夏文茂为难的地方了。要说夏家没钱,跟谁说谁都不信。可有钱,亲家借借都不行吗?
要是借家里的积蓄,那借就借呗。都是亲戚,遇到难处了,孩子上学也是正事,拿去先用这没问题。可老太太的老本多是她年轻时候用过戴过的配饰首饰。夏文茂就是再怎么着,也不会舍得把自家亲妈这点东西给掏空。
四爷就道,“您要是真急着用,我手里还有一笔……”
夏文茂摆手,“钱你要是有,你就找个人来,叫他替你和桐桐把我住的那栋楼给买下来。”
林雨桐一下子就明白了,他为了内侄出国把祖上传下来的小洋楼都卖了。他咬牙出这笔钱了,但也用这笔钱把岳家的恩情给还了。
“许是不到这份上。”四爷就劝,“您回去跟四婶再商量商量,四婶要是不答应,这事就成不了。”
夏文茂没吭声,良久才道,“你们就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到时候若是商量无果,你小婶也认为该卖房的时候,你们别露了就行。那宅子是江家的宅子……是从祖上传下来了。别最后落别人手里去了。”
一顿饭吃的很闹心。
四爷把那根金条又给夏文茂,“那我们等您消息。”
嗯!
回家的路夏文茂觉得双腿沉甸甸的,骑着自行车进了院子,老婆迎出来,“可算回来了,今儿有点晚了。我去下面。”
夏文茂把金条拿出去塞给她,“这个你先别急着换。”
小四婶一看就变了脸色,气道,“你那侄女婿真有意思,从我这里接了东西还要再去问问你的意思,怎么?我在这家里做不了主了?你夏家的东西我无权处置了?”
夏文茂夹着公文包往里走,“想哪去了。我是去银行办事正好碰上元民了。元民也不知道这事我不知道,两人说话说到两茬里了,我这才知道的。顺手就给要回来了。”
小四婶的脸色这才好了,“我就说嘛,以前觉得元民挺机灵的。”她说着就追着过去,“咱家积蓄有多少都在妈手里呢,我估摸着应该没多少的。爸为康康出国的事急的都失眠了,咱也不能一点都不管。咱家俩孩子都在我娘家,我哥嫂可是啥话都没说过的。”
我知道!我都知道!就因为这个,我这不是在家里一直什么也不多说吗?
“那你不叫兑换是啥意思?”小四婶急道,“这眼看下个月就要走了,哥嫂那边真拿不出这个钱来。”
夏文茂进了家门,把包放下,“爸之前找我说过,说是钱不够,缺额挺大的。我一听,是一笔天文数字,上哪弄去。咱就这根金条了,杯水车薪。”
小四婶愣了一下,“咋就缺额挺大呢?”
“没打算回来。”夏文茂一边倒水洗手洗脸,一边道,“去年出去的两届学生里,好些都是出去了没打算回来。但在外面过的也艰苦,说是刷盘子洗碗的,啥苦活都干。爸和妈舍不得康康受那个罪,想把这个费用给带足,最好能在美国再买套房子。”
啊?
小四婶懵了,“咱家哪有那个条件?”
夏文茂点头,“是啊!没那条件。我打算再劝劝爸,叫他跟哥嫂说一下。这事不能急,咱走一步看一步,人先出去看看,许是国外的月亮还没国内的圆呢?”
也对!
小四婶揣了金条去厨房,“我赶紧下面。”
夏文茂就问说,“爸妈呢?”
“马上回来。”老两口退休了,平时爱出去溜达。
这不,饭好了,老两口回来了。手里拎着半只烤鸡,“木炭烤的,在路边摆着个摊子,一天只烤那么几只,今儿只抢到半只。”
小四婶接了,拿到厨房切成块端出来,“吃饭。”
丈母娘给夏文茂夹菜,“多吃点,知道你辛苦,特意买的。”
夏文茂点头,就着鸡肉扒拉面条。
小四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边吃着,一边问,“康康先出国,然后咱慢慢的想法子给筹钱,也行的。”
丈母娘就瞪闺女,“想啥法子?工资都是定的,再想法子也变不出钱来。”说着,打量了姑爷一眼,在饭桌下踢了闺女一脚,“吃饭!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小四婶被亲妈暗示了,也不好再多问。
吃了饭,母女俩去厨房刷锅洗碗,丈母娘才说小四婶,“怎么这么傻!康康出国得借一大笔钱是事实,可康康从你这亲姑姑这里借了钱,将来肯定会还你,没人会赖你,对不对?”
对!可我没钱借给康康呀。
“你没钱,你公婆有钱呀!”丈母娘就道,“俩孩子回来也没少说,说奶奶的匣子放了什么珠子,什么戒指……你婆婆手里的钱多着呢。你想象,你婆婆四个孩子呢,分到你手里能有多少?不如借着这次的事借出来,其一呢,康康出国的事情解决了,连在美国安家的钱都有了。叫康康以后按月给你还,还够为止。这钱可就落你手里了。别人都分不着!这钱转了一圈,在咱们家办成了两件事,哪里不好了?”
小四婶愣了一下,“还能这么办吗?”
为什么不能?
“文茂不能乐意!”
“那就得你去说呀!你算算,现在算下来就你们这一房压力最大。你们家那个大哥,要不了两年都退休了。人家女儿女婿靠的上,孙子孙女都不小了,这就是享福的日子。你大姑姐人家是教授,那大姐夫在电视台,你看现在电视台多火的,那钱能挣的少了?他们只一个儿子,也都成家了。你二姑姐那边日子就更好过了……只你们,看看这日子过的。叫老人拿四房补贴一二怕什么的?你跟他是一条心,你俩都得为孩子想……你得叫他知道,除了老婆孩子,其他人都是外人。这世上,只你和孩子才是他最重要的人,别人都算不上。男人要是没这个认知,那就不称职。”
小四婶:“……”其实这是有些道理的……吧?她给自己打气,“就是要借我婆婆的私房钱,对吧?”
对!借了咱们家用用,回头叫你侄儿都还给你!两全其美。
洗了碗从厨房出来,小四婶的话风就变了,“……我想了想,康康出国这是大事。等他在国外安顿好了,等咱家这俩个想出国的时候,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再说了,只是借而已,回头总是要还的。”
夏文茂低头倒茶,头都不抬,“咱家有多少钱在妈手里,你把那跟金条也给妈吧。要是不够,我再预支几个月的工资……”
那才多少呀?!那可是去美国的!
丈母娘看了姑爷一眼,给姑娘使眼色:说吧!夫妻之间怕个啥。
小四婶咬牙,“我的意思是,能不能把你妈的首饰啥的先借来……”
夏文茂抓着茶壶的手顿在半空里,然后又缓缓的放下,他看向老丈人,“这钱……非要不可?”
“文茂呀!那些年,我跟你妈不放心你们,给你们看孩子了。人家都说,我是顾了女儿不顾儿子,关了外孙不管亲孙……这是我跟你妈补偿的一个机会,要不然,真是闭了眼都不能安心。钱是借的,回头会还的!”
这不是钱的事。
这个道理夏文茂不信自家老丈人不懂。他就道,“这不这么着,我大哥和我俩姐姐,手里应该还有点黄金,从他们借也是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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