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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早五年,柏州人都不愿意在市西边买房。因为西边多的是各种工厂,化工农药造纸纺织聚集在工业区,以南北走向的近熙街为界,住西边的人往往给人一个印象:哦,老工人。
不少工厂改制后,柏州市西边忽然热闹起来,说到底还是因为地价比市中心便宜。于是从近熙街往西的老工厂区,还有从老工厂区往西的郊区,幢幢大楼拔地起,固定资产投资拉着柏州gdp一路飙行时,柏州人忽然发现:这两年老西区渐渐变得洋气了。路修得最宽、绿地面积最多、楼房建得最高、路上跑得名牌车也多。
印秀家就处在老工厂区和蓬勃的郊区交界处,她外祖父母原本是纺织三厂的工人,九十年代初就相继去世,而母亲印小嫦则亲眼目睹了改制和下岗浪潮。那几年工厂大喇叭放刘欢的《从头再来》时,多少人为了找工作愁白了头。印小嫦却早他们几年自主谋生路。
纺织三厂简称“三纺厂”,和很多工厂一样流通着各种辛辣的小故事。印小嫦十几年来都是这个故事的主题:她女儿印秀究竟是谁的种?
有说修机工老吴的,两个人躲三纺的职工俱乐部外围墙早眉来眼去好些年了,瞅着印小嫦那女儿的脸模子就像老吴。这话流到老吴老婆耳里,作为挡车工尖兵的这一位拿出了清理断纱缠纱的功力,敲开印家门后兜脸就是抓头发、扯衣领和踢下-身的熟练动作。再骂传话的本厂职工,“谁再敢乱嚼舌头我上他们家浇开水!”
于是流言主角又换了个人,说是人事科的老宋和印小嫦不清不楚,还说得有鼻子有眼:印小嫦女儿那双大眼睛瞪人时,那副凶狠的样子像极了被工人扯着自行车后座要工资的老宋。
印小嫦自从未婚生下女儿起,就注定了她以后在三纺不清不白的生活,不干不净的人际,不三不四的品行,还有女儿印秀从小被东家长西家短戳成了个不声不响的性格。
印秀是在十一月三号回了柏州,到家发现母亲换了锁。再拍门出来个穿着三角裤衩的男人,色眯眯地打量着她,“这房子租给我了。你妈去哪儿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你爸。”
拿不到厚衣服的印秀在q上找了个二十三中的小姐妹借了件羽绒服,窝在网吧里勉强过了一夜后饿得头晕眼花时想到了近熙街对面的那个小傻子白卯生。运气不错,两碗馄饨热了她的胃,两百块钱暖了她的心。
说是去深圳打工,其实是被骗到了东莞。带她“入行”的小姐妹边抹脚趾甲边开导印秀,“卖-逼总比要饭好。你不卖谁管你吃谁管你穿?”
印秀说我不卖,我出去洗碗也比这个强。洗碗的工作好找,但是好老板不好碰。好不容易在包吃包住、说好拿五百块的那家海鲜酒店工作一周后,在后厨加班到凌晨两点多的她被一个福建籍厨子直接抱住。印秀在职高时听这种事也不少,她狠命掐厨子的胳膊,忍着他身上的海鲜腥味挣扎。厨子说,“我请你吃象拔蚌,你做我女朋友。我保管在这里没人欺负你。”
假意放松的印秀让厨子得意了,顶着他二两象拔蚌就要拉印秀出去。印秀操起台面的菜刀就砍他裤-裆,厨子吓得拔腿就跑,印秀疯了似的舞着刀在后厨砍砸摔,惊动了老板后直接被开了。
回到柏州的印秀没了家,印小嫦可能搬到哪个男人那儿,坐收着家里每个月两百块的房租。印秀回忆脑海里一个个电话,拨打第四个男人家,是印小嫦接了,她刚说“妈……”,电话那头大骂,“死哪儿卖去了?知道外面不好混回来找我了?”
印秀刚辍学时印小嫦给她找了个米粉店打工的活儿,说好每个月五百五十块。印秀不愿意干,非得要去深圳做厂妹。她有这份心,奈何同行的小姐妹骗了她,还讥笑,“去深圳三班倒一个月拿三千块?收拾收拾自己,闷屋里把脸捂白点儿一星期就够你赚三千。”
她记得老吴那个挡车工老婆来家里找印小嫦打架时,母亲只有任人踹骂却无还手的力气。连骂人都没气势。挡车工骂,“你这个不要脸的骚-货。”
印小嫦回,“你才骚货。”
挡车工拉她头发边踹边骂,“外面男人多得是,逼-痒了就随便找一个,你非要找老吴麻烦,我打死你个贱-货。”
印小嫦一边护着头一手挡肚子,“
你才贱货。”
可她骂起印秀来就不重样,气势更是高亢激昂,各种生-殖-器名称在她嘴里随意组合排列,各种交-配名词在她的语言里穿针引线。
见印秀不吭声,印小嫦骂得更得意,“就是卖你也比不过人家,是不是价钱上不去要饿死了来找我?”
印秀十七年的生命里已经习惯了这种骂法,她耳朵里能竖起一到墙,过滤掉无效的语言后就剩下一句话能用,“滚去米粉店洗碗。”
最后她挂了电话,小卖部老板娘丢出瓜子壳,瞄一眼计时器,“六块钱。”再幸灾乐祸地看着印秀,“被你妈妈骂了吧?”
市话能骂上六块钱的印小嫦早就骂干了印秀的眼泪,她不说话时看着瘦弱单薄,整张脸仿佛写着“我挺好欺负”。印秀的大黑眼珠子猛然窜升,脸上现出的凶色马上让小卖部老板娘闭嘴,飞速找她九十四块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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