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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其实一直都不敢确定。”
“因为我觉得,我们的改制已经成功了,每一个秦人,如今都是拥有土地的。”
“所以我一开始其实没有太在意他们对于土地的占有情况。”
“直到后来我想起来了,我们的制度应该说是,没有完全的给予秦人们土地。”
“他们对于土地的占有情况一直是不同的。”
“富者,他们拥有的土地动辄成千上万,他们拥有者以前累积的财富,他们不用为生存而做活,不需要去种地,不需要去干活,不需要发展技术。”
“他们其实无所谓发不发展技术。”
“因为他们的要求不是技术,也不是做活轻松,而是保持对比起穷人而言的更高地位,他们是吃穷人的!”
“很多时候,这些贵族会是新技术的发起者,可是这并不是因为他们需要这项技术,也并不是他们想要发展技术,让穷人的日子好过一些。”
“他们发展新的技术的原因,是他们想要吞并其他的贵族,通过建立某些方面的优势,来打压别的没有优势的人,从而攫取他们的家产,保持自己的优势地位,并且扩大自己的优势地位。”
“如今的种植技术,有很多就是这些家伙在发展。”
“但大部分时间,他们在挤兑别人,通过挤兑别人建立属于自己的优势,和我们以前说过的比烂一样。”
“不过他们不只是比烂了,他们有些时候会比好。”
“而穷人,他们手里不管有没有土地,其实都一个样,他们需要为自己的生存而付出努力,需要去做活,需要考虑田里的庄稼的情况。”
“即便是咸阳的农会这样富庶的情况,他们的生活条件,比我预想中他们可以每天吃到肉,可以不用那么劳碌地做事,可以不用担心太多问题的状况,也还是差很多。”
“因为农会需要为明天考虑,他们永远都需要在今天的收获里面预留出明天的口粮。”
“我自己也为农会的预留算过账的。”
“他们的生活状况永远是要为下一步做出打算,要为明天吃什么而担心。”
“一旦粮食充足了,他们的生活宽裕一些,他们感受到好日子了,他们变开始欢乐起来,需求被压抑得足够低了,每提升一点,他们的欢乐都可以翻倍,翻十倍!”
“以前一餐时候,现在两餐时候,这是现状的转变。”
“而他们的思维还停留在一餐时候的苦楚,因为那是他们无数次实践的结果。”
“所以他们的需求是在从一餐到两餐过度的。”
“所以他们的要求是保持两餐。”
“他们的需求达不到。”
“在这种情况下”嬴政决绝说道:“他们永远都要,永远都要,永远都要,要求技术的进步,要求生产力的提高。”
“但是很遗憾,他们自己并不清楚,保持现有的境况,即便是技术进步,即便是生产力提高,他们也得不到他们应有的待遇,也拿不到他们努力所创造出来的价值。”
“他们看不到这一切。”
“而恤孤院的那些小孩子,我原本以为他们顽劣、我原本以为他们什么都不懂的那些小孩子。”
“他们的要求才是正确的。”
“他们一面要求提高技术和生产力,一面要求着改变这一切。”
“他们的立场很奇怪,明明自己不依靠种地维生,明明自己不需要依靠土地维生,明明自己可以过的比穷人好很多。”
“但他们的要求,却与那些为生存而奔波劳碌的穷人几乎一致,并且在几乎一致的同时,他们的要求较之穷人本身,更加直指根源。”
“师兄,这是为什么?”嬴政问道。
不等鞠子洲回答,嬴政又说道:“这些改变,我翻来覆去地研究,翻来覆去地想。”
“我开始翻阅史书,开始查阅我所能够找到的一切书册。”
“我开始回忆师兄你教授给我的一切义理。”
“我也是学习那些义理长大的。”
“我学了七年,那些义理已经成为我思考问题的基础,那些方法已经是我处理任何事情的方法。”
“理论上讲,我比那些小孩子都更应该要求我们义理所要求的事物。”
“那些小孩子在不需要为生存奔波劳碌的情况下都与穷人的要求一致,而我,为什么不是这样的?”
嬴政坐在鞠子洲对面,阳光从窗子打下来,罩住他半边脸孔。
他脸上,一边明,一边暗。
他扬了扬手,止住了鞠子洲开口的想法:“所以我本身,也是我所需要研究的人。”
“甚至我身上的这些问题的答案,可能推而广之,就是我所要求的问题的最终答案。”
“我对比起那些小孩子,有什么不同的?”
“我开始一点一点对比。”
“后来发现是所处的‘位置’不同。”
“我们的身份是不一样的。”
“我是‘秦王’。”
“在既有的一切的利益关系之中,我都会是绝对的赢家,绝对的获利者,绝对的,通过吃别人的努力的成果而过活的人。”
“那些小孩子,不管我怎么为他们提供物质资源,不管怎么样让他们浪费,不管怎么样教授他们文字、义理。”
“他们的‘位置’,他们的出身和我对他们的定位,决定了,他们始终是和那些穷人一样的,一样的需要靠自己的某些努力或者某些特殊的特质而获取到自己生存物质的穷人!”
“区分了我自己和这些小孩子之后,我才最终发觉。”
“这样的区分标准,才是那些人做出了不同抉择,提出了不同要求的根本原因。”
“一切的起源,看来不同,其实却都是因为,‘生产资料’的有无。”
“现在大部分人都获得了土地,但是他们之中,有些人获得了更多的‘钱财’‘粮食’‘物资’等等的东西。”
“这些过去的累积足以让他们这些人不必自食其力地活着,不必担心自己的生存问题,于是他们手中的土地、钱财这些‘生产资料’,就都转化为另外一种东西。”
“而穷人,他们以前没有土地,以后即便有了土地,也可以说是没有土地。”
“因为他们的土地是要始终作为维持他们生存的物资而存在的。”
“他们手中土地这些的‘生存物资’的积累,也无法转化为另外一种东西,无法向外租赁,无法建造铁炉,无法试验新的种植技术,无法拿去养什么家禽家畜。”
“这自食其力、和食他人之力的标准,才是将人划分开来的,最终标准。”
“由此,他们手中的‘生产资料’在用途之上,在实际的作用上,实际上也承担了不同的责任。”
“人的思考方式、人的要求、乃至于人的道德,都要受此影响,发生改变。”
“意识到这一切之后,我开始思考,师兄你的思维方式和要求是什么呢?”
“你的思维方式和要求,毫无疑问是和那些小孩子一致的。”
“你们的思维方式和要求,都是与我们的义理它没有摆在明面上说出来的那个隐藏起来的立场所对应的要求一致的!”
“甚至不如说是,我们的义理,它所对应的一切问题的标准和答案,都是这样的——它要求我们建立起来的,是一个让劳动者获得他自己所创造的价值的世界。”
“这是我的猜想。”
“我不知道对不对。”
话是这样说的,然则,嬴政的语气里没有迷惘和困惑。
他一如既往的自信。
他知道答案的!
“每一个人说话,每一句话说出,每一个词句,都要在特定的,限定的条件和立场之下,才有它本真的含义。”
“我也好、师兄也好、小孩子、穷人、贵族们也好,大家思考的时候,都是以自身所处的立场为默认的立场的。”
“一份义理也是如此。”
“师兄在剥削经里面讲求教授穷人‘客观’和‘中立’,其意趣,我是知道的。”
“站在自己的立场里,看待问题,得到一个答案,这个答案不利于贵族去统筹,所以需要去教人以‘中立’‘客观’,在此种情况下,他们的客观和中立,首先就会背叛自己所在的立场。”
“这是一种很有意思的话术。”
“此类的话术,师兄教了很多。”
“但师兄为什么会教授那些蠢物这样的妙招呢?”
“师兄的要求,明明是与那些穷人几乎一致的,照道理,你所应该教授的人,是那些穷人啊。”
“你所应该教授的,是那些穷人不受骗的招数啊!”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
嬴政这样问。
他实在没有问问题的态度和想法。
他只看着自己的双手。
鞠子洲在逗扶苏。
对于他们两人而言。
问题本身并不重要。
答案本身当然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嬴政的“解题思路”的完善与否、正确与否。
如果是完善且正确的思路,那么嬴政的思考一定可以获取到正确的答案。
这是属于嬴政的自信。
但若是没能得到正确的答案。
那么嬴政就要质疑他自己的“解题思路”的正确与完善与否了。
“师兄的立场、那些与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穷人生存情况不一样的小孩子,与铜铁炉里面的工人是有相似之处的。”
“虽然只有一点,但那一点真的很像。”
“所以师兄”嬴政笑了笑:“你们的立场,是否会是与之相似的呢?”
很多问题,一个问题套着另外一个问题,一个问题衔接另外一个问题。
这些问题,嬴政已经有了他的答案了。
“立场相似,却又做出了这样的教授敌对立场的人去欺负本立场的人的本事。”
“是真的实打实的为贵族们考虑呢?还是别有用心?”
“我相信师兄别有用心,也相信我自己的判断。”
“师兄你不会害我。”
“可是我的立场是与你的立场不同的!”
“但我相信以师兄的意志力,你不会因为所谓的情感而背弃自己的道路。”
“你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嬴政,区区秦政,而背叛你的立场。”
“立场和行为之间的矛盾,通常是事出有因的。”
“那么这个‘因’,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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