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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目屯点燃一根烟,他一下又一下的拨弄煤油打火机,面色阴沉不定。
连续抽了几口口香烟,他便开始咳嗽。
丁目屯有过肺结核,肺不好,所以他平素很少抽烟,不是没有烟瘾,是身体上要尽量远离烟草。
他咳的有些厉害,本就是苍白清秀的面容,便多了几分病态的苍白。
有些事情,就经不起琢磨,丁目屯越是琢磨,越发心惊。
他本来对汤炆烙以及童学咏此前的汇报,并无有什么怀疑。
丁目屯现在反思自己,他觉得自己是被成功捕拿钱元旭、鲁本善此两新四军的“战果'所吸引,以至于并未发现其中之不合理之处。
现在思来,其中颇为耐人寻味之处便是,汤炆烙带人在医院布控,其目标正是同程千帆秘密会晤之人,在这种情况下,即便是发现了钱元旭、鲁本善此二人形迹可疑,汤炆烙的第一目标也应该是在病房内与程千帆会面之人。
甚至退一步,即便是按照汤炆烙所汇报,钱元旭、鲁本善二人似乎是发现了一些端倪,两人快速离开、形似要逃离,汤炆烙当机立断安排手下诓此二人上了特工总部安排的黄包车。
但是,此时此刻,汤炆烙并没有证据指向此二人是新四军,也就是说这两个人是否有问题,实际上是一个问号。
在这种情况下,以汤炆烙素来的谨慎,他在安排人秘密抓捕钱元旭、鲁本善二人的同时,也必然不会放下对病房里访客的注意,至少安排一个人秘密跟踪,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但是,汤炆烙并未这么做。
丁目屯又是一阵咳嗽,他摇摇头,当时汤炆烙向他汇报,提及手下人用言语试探,引得两人下意识默认其新四军的身份,他当时大喜过望,却是没有注意到此蹊跷处。
再之后,他去了楚铭宇处。
待从楚铭宇那里回来,因要处理楚铭宇所交代之事,也就没有时间去过问那两个被抓的新四军。
再然后,便是汤炆烙和童学咏来向他汇报,言说被抓两人身份特殊,一人乃绥靖军三师军需处副处长,一人乃南京警察局警察,且此二人对于其新四军身份供认不讳。
最重要的是,这两人口供中都指向鸡鸣寺有新四军秘密站点。
他自然大喜过望,指挥汤炆烙、童学咏前往鸡鸣寺设伏围捕。
及后,汤炆烙手下袁华锋被杀,新四军逃脱,汤炆烙也中了枪,童学咏跌倒摔伤,而老虎桥这边更是发生了内奸卞林支开高尧,杀死钱元旭、鲁本善之骇人听闻事件。
丁目屯冷哼一声,他口中念了句:新四军!
正是'新四军'三個字,如有魔力一般,令他只关注在此,竟而忽视了其他一些看似合理,实则仔细推敲之下有些耐人寻味之处。
除了汤炆烙没有安排人跟踪程千帆病房里之人,还有几个巧合:
袁华锋死了,被鸡鸣寺的新四军偷袭所杀。
钱元旭和鲁本善也死了,死于内奸卞林之手。
卞林也死了,他被高尧击伤后自杀了。
丁目屯的脑海中已经浮现了一条人物线索:
袁华锋带队成功诱捕钱元旭、鲁本善-袁华锋死了。
卞林亲手抓获的鲁本善一一卞林死了,此人是红党内奸,是服毒自尽。
最重要的是,钱元旭和鲁本善也死了。
丁目屯的面色愈发阴沉,他下意识的便想到了一个词:
杀人灭口。
尽管并没有证据表明汤炆烙有杀人灭口的必要,但是,以特务工作的思维来考虑问题,此确实是一个看似颇为奇葩,实际上却又非常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要杀人灭口?
小泉信泽的拜访,他向七十六号索要梅机关庶联室室长冈田俊彦—冈田俊彦失踪了!
这个令丁目屯震惊的消息,似乎给了他一个趋向答案-
汤炆烙极可能派人诱捕钱元旭、鲁本善的同时,也派人跟踪了程千帆病房内之人。
最大之可能是冈田俊彦以及庞元鞠也被汤炆烙所抓。
不,丁目屯摇摇头,最有可能的便是,冈田俊彦和庞元鞠是被童学咏所抓。
这就合理了,汤炆烙带人捕拿钱元旭、鲁本善,他知会童学咏的行动三分组秘密跟踪、抓捕了冈田俊彦以及庞元鞠二人。
也就说,汤炆烙和童学咏在汇报中只提及了捕拿了钱元旭和鲁本善,以及随后的鸡鸣寺抓捕行动。
但是,两人从始至终都并未提及另有捕人,更是没有提及冈田俊彦这个名字和身份!
是的,丁目屯倾向于冈田俊彦被抓后,定然是向汤炆烙亦或是童学咏吐露其身份的。
丁目屯摩挲着下巴,他完全可以想象,对于汤炆烙和童学咏来说,梅机关庶联室室长的身份定然带来何等震惊。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只能算是汤炆烙、童学咏办了错事,误抓了冈田俊彦,他们即刻放人,赔礼道歉,同时紧急向他汇报,以兹转圜斡旋,虽或会有惩戒,然则,他丁目屯还是能保住两人的性命的。那么,问题来了。
倘若这一切都如他方才所推测那般,袁华锋、卞林等人皆是被灭口,这就说明事情性质大变-
为何要灭口?
唯有事已无可挽回,方会行此险举。何谓事已无可挽回?
丁目屯浑身一个激灵,他想到了一个可能,而这也正是他方才冷汗迭出的原因:
冈田俊彦出事了!出了什么事?
丁目屯倾向于在抓捕过程中发生了某种意外,此意外导致冈田俊彦受伤,不,尽管内心极度不期望事情朝着此方向发展,但是,丁目屯还是有一种直觉,冈田俊彦极可能已经翘辫子了。
而唯有此种可能,才会真正逼迫汤炆烙和童学咏铤而走险!
丁目屯的手指夹着烟卷,除了一开始那几口,他并未再抽烟,烟卷已然熄灭,有烟灰黯然坠落。
他的面部表情有些狰狞。......
冈田俊彦。
丁目屯默念着这个名字。
方才此些可怕的推理,这一切都源自小泉信泽告诉他冈田俊彦的身份,告诉他冈田和庞元鞠从医院离开后就失踪了。
在那一瞬间,丁目屯的心中便有了不好的预感。
可知道他忍得好辛苦,明明心中越琢磨越想越怕,面上却一切如常,最终以受不得小泉信泽的态度,愤而回击,气走了小泉信泽。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推理分析。
尽管理智告诉丁目屯,他的这些看似匪夷所思的分析推理,化为事实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且可能性并不低,但是,他还是希望这一切都是推理错误,也许,也许汤炆烙和童学咏并未派人跟踪、捕拿冈田俊彦,也许他们只是捉拿了冈田俊彦,却因为要忙于审讯钱元旭、鲁本善,忙于搜捕鸡鸣寺之新四军,故而暂时将冈田俊彦遗忘了,当然,此两人也并不清楚冈田的身份······
至于说袁华锋,钱元旭,鲁本善、卞林等人的死亡,都只是巧合罢了—
巧合个叼毛啊,呆逼才会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
“主任。”
“主任,您找我们?”
童学咏和汤炆烙皆是满头大汗,汤炆烙的手臂吊起来,看起来更是颇为凄惨。
“唔。”丁目屯点点头,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最终停留在汤炆烙的身上,“炆烙,医生怎么说?可有大碍?”
“子弹取出来了,幸亏有主任打了电话,医院特别调来了磺胺粉。”汤炆烙满眼都是感动,他还特意活动了一下手臂,“不碍事,很快又是主任麾下一员悍将。”
“哈哈哈。”丁目屯爽朗一笑,“好你个汤炆烙,你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有本事的人,在庸主面前才要收敛锋芒。”汤炆烙说道,“属下在主任面前自然没这个必要。”
丁目屯惊讶不已,饶是此时的他,也不得不承认汤炆烙这话说的,端的是中听啊。
他看向童学咏,“学咏,你们在医院可有什么发现?”
“今天上午有两个人来拜访了程千帆。”童学咏说道,“其中一人赫然是程千帆在法租界巡捕房的亲信钟国豪。”
“钟国豪,他来南京了?”丁目屯惊讶问道。
这份惊讶自然不是装出来的,方才小泉信泽并未提及钟国豪之事,他自然也不知道。
“是的。”童学咏点点头,“属下猜测极可能是程千帆发电报让钟国豪过来的。”
“属下也是一样看法。”汤炆烙在一旁说道,“程千帆非常惜命,此前在民生桥中枪,这必然会把程千帆吓得够呛,此人早已经习惯了在上海法租界的前呼后拥、保镖云集,现在孤身一人在南京,恐怕是越想越害怕。”
“是有这个可能。”丁目屯思忖着,点点头,“另外那个人呢,什么情况?”
“另外那个人,属下派了艾恒跟踪。”童学咏说道,“只是很奇怪,艾恒到现在都没有回来报告情况。”
“奇怪是吧。”丁目屯微微颔首,说道,他深深的看了童学咏和汤炆烙一眼,冷哼一声说道,“知道为什么艾恒没有回去见你们吗?
“属下不知道。”童学咏一头雾水,说道,不过,他也觉察到了主任语气不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同时,神情中也多了几分忐忑不安。
“艾恒跟踪人家,都跟踪到老虎桥了。”丁目屯一拍桌子,“二春眼睁睁的看着艾恒那个呆逼,跟着客人来到老虎桥,简直丢死个人!”
汤炆烙和童学咏皆是面面相觑。“主任是说,那人来了老虎桥?”“主任说,那人是一客人?”
听了丁目屯所讲,童学咏和汤炆烙都震惊了,两人皆是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首先回过神来的是童学咏,他满眼都是惊讶的表情,“那两个去病房探望程千帆之人,竟然是梅机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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