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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叔叔,父皇可在殿内?”

程汝笃早急地像热锅蚂蚁,生怕殿内圣人听见,赶紧把手里的碗交给了赵吉,伸手扯过她二人的衣袖,往旁边挪了几步,神色颇是慌张。

“二位姑奶奶,你们差点闯了大祸。”

“这么说他没有生气?那我进去看看他。”

御知说着便要走,却被程汝笃一把拉住。

“哎呦,小公主,太子刚已经挨了骂,圣人的气才消了些了。近来政事吃紧,圣人已经很是恼火了。您就别进去添乱了。”

两人正纠扯,御知侧身探了两步,正听见内殿传来圣人声音。

“笃汝,你去寻知儿过来见我。”

程汝笃却拉住了准备进殿的御知,忙道。

“公主哎,您且回内苑,我只说您已经歇息,阴日一早您再来。”

程汝笃转身进了内殿,只见圣人伏在案几上阅览奏章,只说差人刚去了内苑,公主已然歇了。

话还未说完,御知却满面含笑,拉着安别衣袖两人一同进了殿,程汝笃见状只说倒霉,即慌忙跪倒地上,口称失职。圣人也未多言,只阴着脸将他屏了出去。

这程汝笃出了殿门却未离开,转身往殿后绕去,侧耳在那细听。

“科考乃我朝根本大事,谁许你去胡闹的啊。”圣人低头道。

安别方才还是面带笑容,此刻见圣人忽地生气,赶紧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一旁的御知撅了噘嘴,而后嬉皮笑脸地走上前几步,伸手挽着圣人脖子,开始撒娇。

“父皇,我也只是进去替您看了看我朝学子。帮您挑选有才之士,看看将来谁可以做柱国栋梁。”

圣人轻哼一声,侧目怒视了片刻,看着御知一脸娇气,竟没好气的笑了一声,刚刚笑罢脸色复又阴沉起来。

“以后再不许这般胡闹!回去吧,父皇还有要事忙。”

御知见他抽身要走,便耷拉着脸一脸不悦“父亲总是有要事。”

圣人道“父皇既为一国之君,当必须事必躬亲。”转身对着御知又道,“所以你要听话些,不要总是要我操心。”

御知伸手从案几上端过茶水,双手捧过来,笑嘻嘻道“女儿向来很听话的。”

圣人接过那杯饮尽,而后咂咂嘴,似乎觉得这茶比往日的要好些。“嗯。听话,听话还跑去国子监闹腾。我看你啊,是长大了愈发不听话了。再这般胡闹,我就给你找个夫婿拴住你才是。”

御知正接过茶杯,见他如此说,忽地恼了,竟将茶杯丢在案上,杯里溅出一些水渍将圣人刚刚批阅好的公文洇开一片。

“女儿不要夫婿。”

“你!”圣人再看看手中公文,顿时恼羞成怒。“胡闹!简直胡闹!”

说着,圣人合上了手上的奏章,神色严厉道。

“你是本朝唯一公主,当有皇室宗族的样子。一天到晚地捣乱,成何体统?哼!今日,罚你回去抄十遍女经,抄不完不许出门!好好反省反省!”

御知一听又要抄书,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赌气道“抄就抄!做公主有什么了不起。你不如把我赶出宫去住,我倒愿意做个市井女子。”

御知此言既出,安别跪在一旁心说不妙,连忙扯她袖子示意认错,一边磕头替她辩解。

“圣人息怒。妹妹年幼,口无遮拦。此事是我不好,陛下若要罚就罚我吧。”

圣人本对她宠爱有加,又索性科考之事顺利进行,并无大碍。只是她二人搅闹,于礼制上多有不妥,若不责罚难免被臣子多嘴,所以只装作脾气,罚她抄些书免罪罢了。不想她竟如此胆大说出这般忤逆的话,加上政务骚乱心头正是烦忧,一时心头火起将那奏折怒摔在地上。

“混账!难道难道父皇待你不好?”

御知未理会安别劝解,仍旧嘟囔道。

“知儿并否此意。可是您总忙于政事。我也不像安别姐姐还有母亲和皇后陪伴。我那里孤寂冷清,只有几个小侍女陪着。生在皇宫,却不如外间自在。若真论起来,我倒想做一个寻常百姓的女子,一家人开开心心。总好过这太极宫里,冷得吓人。”

殿外的程笃汝听见她此番话也是一惊,不住地摇头,暗自叹气。

圣人见她提起母亲,猛地又想起当年事来。自她母妃去世,自己对她多又歉疚,故而偏偏宠爱多些,往日无论如何胡闹也未曾动怒。今日只想着唬她几句,让她知错便罢了,可谁知她说到了自己痛处,登时一股无名之火涌来,眼睛瞪得血丝尽现。花白的头发略微颤抖,指责的手也开始抽搐,语气里满是失望和愤怒。

“混账话!”

“我知这深宫禁内自古没有人情冷暖,只有你们几个与我一脉相亲,这才纵容你们。如今,你哥哥豫霄醉心典籍,每日朝后就去集贤殿研究书道,也与我渐渐生疏。琰儿身兼禁军指挥使,四处奔波,也是难得见我几回。你们,你们当是我醉心这龙椅吗?我是为了谁!是为了你们!不案牍劳作,如何稳住天下,如何稳住皇室!”

“今日我本不曾训你,只道你知错便是了。没曾想,你竟说出如此话来!”

御知见他动了脾气,眼眶也渐渐红了,声音也哽咽起来。

“知儿知道父皇辛苦。可是,知儿想像街市上那些人一样,有亲人陪伴,每日开开心心。知儿每次问您,您都说政事繁忙难以脱身。这些年,您去暖香阁的次数越来越少。上岁若不是程叔叔提醒,您怕是连女儿的生辰都忘了。”

“不是知儿顽劣,可我若不顽皮,恐怕一年都见不到父亲,都与您难讲几句话。父皇为国为民,可您什么时候可以为女儿想一想?”

“我有时候,是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生在百姓家。”

她静静说到,言辞冰冷地像数九寒天里的霜雪,仿佛没有了什么期盼。

殿内一片寂静,烛火兀自摇晃几下。圣人叹了口气,眼神里透着一丝苍老,说话间竟有些羸弱。

“普通人?普通人如何?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个皇帝吗!?若不是生在帝王家,我也想游山玩水,乐得自在!可命运就是这般无情,偏偏你要的,它就不给你。无论怎么争,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哎”圣人神色迷离,长舒一口气,又道。

“你母亲生下你没多久便撒手而去,独留下你一个婴儿。是孤将你抱在怀里养大,左右不曾责骂,多少臣子于这案几之上谏我,要对你多加约束,孤也从来不予,甚至警告御史言官。孤深知陪你甚少,这么多年才百般纵容,你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你今日,今日怎能说出这番话!”

御知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圣人,颤抖着眉毛,眼眶内泛起一阵酸楚,声音颤抖。

“御知久在内苑,身边处了内侍便只有太子哥哥和安别姐姐陪我。”

“有时候晚上睡不着,看着月亮照进来,就会想母亲。可我纵然从梦里哭醒,也想不起来她到底是什么样子。只是朦朦胧胧,隐约看到是个女人。”

“女儿出去,见百姓家的孩子皆有父母亲,一家人其乐融融,可唯独我这个公主,没有母亲啊!甚至女子如今都不知道,我的母亲她长什么样子或是叫什么名字!”

“从前,我问父皇,您也不肯说。如今如今圣人垂怜天下,每日都为天下案牍劳形事必躬亲,不如不如父皇今日便给女儿说说,我的母亲”

“够了!!!”

御知伤未说完,圣人一掌拍在案几上,“砰”的一声,惊得窗外的程笃汝也着实吓到。

“说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从前,孤舍不得说你,但是朝堂之外多有言语,孤不得不放在心上。”

“如今你也不小,孤不能总是惯着你了!“

安别看了眼御知,看她眉眼之间神色呼之欲出,似乎预感到圣人所言之事,正要辩解却被圣人抬手打断。

“我已与皇后和诸位大臣商议过了,择日,我便给你寻个驸马。让他替我多照顾照顾你,到时候,再给你在宫外开一间公主府,这样,以后你也省得想法子溜出宫了。”

安别听见圣人如此决断,大为震惊。公主婚配虽是桩大喜事,但今日烦恼未消又说的如此仓促,御知是否接受还未可知,而且圣人又说是与皇后商议,自己却从未听她提起,不免心中有所疑虑。惶惶之下,只能惴惴不安地看着御知,等她应对。

却见她沉默了半晌,缓缓起身。

“父皇,是女儿今日做得出格了,所以您故意这样说,吓唬知儿吗?”

“你!你这孩子,我每日操劳,无暇陪伴。这是要找个贴心的人来替我照顾你,又何来疏离?天下王亲贵胄多有子弟,将来你大可以住在皇城之外,每日散心赏花,吟诗作赋。有空了就来看看我跟你太子哥哥,这岂不正好遂了你的心意。”

御知神色黯然。

“女儿不想。”

“胡闹!胡闹!胡闹!公主嫁娶是我国之大事,岂是你一人之想或不想的!”

“女儿不想!”

御知说的斩钉截铁,圣人怒目而指,竟一时气不过,屈身侧倒歪在了一旁,门口伺候的人见了赶忙上前伺候,同时唤人去传唤太医。

“宣太医!”

御知着急喊着,扶着圣人胳膊提泪涟涟,却不知如何开口。

“父”

直至太医测了半晌,只说一时气血翻涌,并无大碍,她才沉默转身出了殿门,在门口驻足回身看了一眼方走。

圣人似乎仍在发怒,靠在塌上不住的摇头叹气。

靠着坐下后,圣人摆了摆手示意无碍,安别便也起身告退,急忙出了殿门去了。

殿外,太液池的池水清亮,殿外树影摇晃,月亮也渐渐得攀高,从云层下露出了自己原来的模样,时阴时暗。树梢上咕咕的传来几声雀叫后,一个人影在殿后晃动了一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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