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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熙二十三年,元月初一日。
清晨,刚刚回府安置不久的战王顾修又接到了宫里的传唤。
临行前,韩墨初与顾修换上了那身君王因他大胜突厥而赏赐的新甲,轻轻拍人肩背道:“殿下入宫去吧,臣替殿下去军中放赏。”
“好。”顾修抬手整了整甲胄的束袖:“别忘了老熊的聘礼单子,六皇嫂好不容易托的大媒,找了个家室不错的姑娘。初三就要相看了,该说的话师父多教他几遍,万万不能让人看出他心智有缺来。”
“殿下,这事儿从年前就嘱咐臣好几遍了。臣知道您身边的亲兵就单着老熊一个您着急。不过也不至于变得这么唠叨吧。”韩墨初摇摇头,哀叹一声:“您眼下也该知道丽妃娘娘看您的心思了吧?”
“韩墨初。”顾修冷着脸一把从人手中拿过披风:“今日年初一本王不跟你计较。”
顾修穿着那身凛凛威风的新甲,披着安南国进贡的大红猩猩毡,宛如一个能战天斗地的大英雄一般,由崔尚身边近身的小太监领着走进了君王的寝宫。
“儿臣参见父皇。”顾修单膝抱拳,朝君王行了个军礼。
“起来吧。”君王顾鸿满面红光,丝毫不像是昨夜吐了血的样子:“你今日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回父皇,今日是初一,儿臣原本是要到军中放赏去的。”顾修起身,立在君王面前已经比君王顾鸿还要高出三分了:“刚要出门便得了父皇传召,儿臣也来不及更衣,便这样过来了。”
“哦?原来如此。”顾鸿拍了拍顾修肩甲上的兽头,满眼慈笑:“朕这会儿叫你来,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有一碗玫瑰蒸牛乳昨日忘了赏给你吃了。这个时辰正好,你吃了再去军中吧。”
“是,多谢父皇。”顾修看了眼那桌上,一个精致的纯金钵子里盛着颤颤巍巍的蒸牛乳,牛乳上头还有一层粉晶似的玫瑰糖,轻抿双唇道:“这个只有一碗么?那六哥...”
“不必管你六哥,这就是单做给你一个人吃的。”君王扶着儿子的肩头,让人落座:“听你长姐说,你最喜欢吃玫瑰糖了。”
顾修落座后也不
客气。直接拿起勺子挖了一块儿玫瑰糖最厚的位置搁近嘴里,品了许久才咽下去,仿佛是轻松的自言自语:“回父皇,那年儿臣回宫长姐第一次与儿臣做的点心便是这个。在吃到此物之前,儿臣并不知这世上还有甜食。所以在那之后,儿臣便总是喜欢吃加了玫瑰糖的点心。”
“修儿,说起你刚回宫那年,父皇有件事要问你。”顾鸿负手立在人身边掌心抚上人额头。
“父皇,您要问何事?”
“你刚入宫的那年,为何要把宫室都搬空了?”
“回父皇...”顾修迟疑片刻,捏紧了手中的勺把儿,轻声道:“因为,儿臣害怕。”
“告诉父皇,你为何害怕。”顾鸿的目光一滞,沉声正色道。
“儿臣的卧榻下藏过一条毒蛇,儿臣把毒蛇掐死了。第二天夜里,就有人要把儿臣掐死。”顾修抿了抿唇上的牛乳残渣:“儿臣挣扎了许久才挣开,整整坐了一夜。”
“既然那时已是如此情形了,你为何不告诉父皇?”
“儿臣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那时在儿臣宫中服侍的人都说儿臣是梦魇了。宫里从未有过毒蛇,也从未有人要伤害儿臣。”顾修搁下手中纯金所制的小勺:“也是那时儿臣年纪小,不懂事,只能用最笨的方法。”
顾修说的这些话,其实多年之前韩墨初也对顾鸿说过。那时候韩墨初说的很是含混,顾鸿也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还只是觉得顾修是因为他的冷漠而受了些衣食上的委屈。今日听顾修亲口道来,他才知道那时顾修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事。四周环绕皆是居心不良之人,他一个初来乍到无人扶持的小孩子,受了天大的委屈还要被人诟病成梦魇疯癫。
顾鸿那股被金丹刚刚平息下去的血气,又开始向上翻涌,喉头一片腥甜。那年,为着顾修打伤内监,搬空宫室,他问也没问便狠狠责罚了顾修一顿。拇指粗的藤条都抽断了,那孩子也不肯吭声。他那时候心里还窝着对云瑶远走北荒时的义愤,连一瓶伤药都没有给过,也不知顾修这孩子那年是怎么一个人熬过来的。
那时候,顾修每次见他不是挨打便是受
罚。顾修越不吭声他便让人罚的越狠。他就是要用君威让这个孩子屈服,逼着他学会怎样尊重一个君父。
他那时根本就没有把顾修当做他自己的孩子,而是一只需要驯服的野兽。
就好像驯服了顾修,就驯服了那个离他而去的云瑶,也驯服了那个铁骨铮铮的云家。
他是个宫女生下的儿子,少年时君父对他的忽视曾经一度让他绝望。这座宫廷于他而言就像是一座孤独且冰冷的炼狱,让他连喘息都在重压之下。而云瑶就像是那根垂到他面前的蛛丝,将他从炼狱里拽了出来。
他那时怎么可以让他和云瑶的孩子,过的比他儿时更加绝望呢?
“修儿,那时候父皇罚你,你可怨恨过父皇?”
用慈爱的口吻说出怨恨这两个字,是一个至高权位者在降下惩罚后,对自己威严的试探。
无论是君王对臣子,还是父亲对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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