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畸化与进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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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墨向后靠着椅背, 低着头，偷偷在下面玩着斗地主，耿劲柔是知道的, 他咳嗽了好几声, 谈墨都当没听见。</p>

直到洛轻云推门进来了, 他还是噙着一如既往的浅笑，拉开了谈墨身边的椅子，坐了下来。</p>

耿劲柔的表情愈发严肃, 说了声：“洛队，你很可以啊。”</p>

洛轻云微微颔首：“我一直很可以。”</p>

谈墨也在心里附议, 是男人, 怎么能说自己不可以呢？</p>

耿劲柔直接调出了一段全息画面，他被洛轻云压制了这么久, 终于找到了发挥的空间。</p>

“你看看！你这很可以的身手，就连深宙集团的董事会都知道了！”</p>

这段全息影像来源于药品运输机内部的监控。它虽然制动故障而坠毁, 但里面的部分电路是还在工作的。</p>

谈墨停下了斗地主, 抬起眼，看见的就是洛轻云矫健的身子跃入机舱内, 他第一步就是调出了药品存放清单，一直拉到了最后的R-3镇痛剂。</p>

也就是说由始至终, 洛轻云就没有想进去找什么营养剂。</p>

洛轻云没有开启储藏柜的指令, 所以他就只能简单粗暴的用蛮力将储藏柜掰出来。那毕竟是机器，普通的人力，哪怕是有开普勒能量的加持, 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毕竟耿劲柔的办公室门有门把手，但密封的药品柜是完全没有着力点的。</p>

他只能手指蓄力，一次又一次地将手指往金属缝隙里戳, 这就是为什么谈墨叫了这家伙半天他都没出来的原因。</p>

直到最后一次，他的手指终于扎进了金属柜里，这时候白寡妇的触丝从舱底渗透了进来，在他将柜子拉开的瞬间，绕上了他的脖子。</p>

洛轻云明明感觉到了，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笑着和通讯器里的谈墨聊天，顺带将柜子里的东西带了出来。</p>

就在洛轻云离开没有多久，这艘运输机就被噬骨伞给压缩消化了，整个舱内空间坍塌，紧接着所有的摄像失效，变成了雪花。</p>

谈墨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指，他不确定洛轻云的骨头有没有断掉，但是他觉得自己手指隐隐的疼。</p>

洛轻云回答说：“深宙集团不是公开表示放弃这艘运输机了吗？那里面的东西不就是能者得之，我们不去拿，它们也都会失效。”</p>

“那里面的东西谁都能去拿，但是我们灰塔不能！我们是秩序的维护者，是深宙集团最密切的合作方！你知道每年有多少高精尖的飞行器、医疗仓来自于深宙集团？”</p>

“不也是因为深宙集团主张非要从开普勒-22b取样，不然开普勒生物怎么会来地球的？”谈墨忍不住反问。</p>

耿劲柔立刻指着谈墨说：“看看！看看啊！洛队，你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对谈墨这种纵容的态度已经越来越像高队看齐了！”</p>

洛轻云无所谓地端着咖啡杯，抿了一小口，“我和高队可不一样。高队致力于成为一个外表严格内心慈爱的父亲，而我嘛……”</p>

洛轻云捏着咖啡杯的小杯柄靠向耿劲柔。</p>

而耿劲柔就像应激反应一般想要护住自己的瓷杯，“洛轻云你又要碰瓷！你俩是碰瓷专业户吗？”</p>

“哈？”谈墨皱了皱眉，听不懂。</p>

洛轻云则笑了一下：“碰什么瓷啊，这桌上哪里来的瓷器？”</p>

“对啊，洛轻云碰坏你的瓷器就算了，我什么时候碰瓷过？”谈墨不爽地反问。</p>

“你们，一个碰瓷我的高档珍藏！一个碰瓷休假！”耿劲柔就差声泪俱下的指控了，他忽然闻到了什么，立刻捂住了鼻子，“谈墨——大清早的你在我的办公室里放什么毒气！”</p>

“毒气？哪里有什么毒气？是这个毒气吗？”谈墨故意朝着耿劲柔的方向狠狠哈了一口气。</p>

只看见耿劲柔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捂着嘴脸色铁青像是要吐了。</p>

“你就是毒死我也改变不了万字检讨的命运！”</p>

耿劲柔的话音落下，就看见洛轻云不紧不慢地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白色的纸，上面工工整整、密密麻麻写满了正反两面，“这是我的检讨，请笑纳。”</p>

不仅是耿劲柔愣住了，就连谈墨也愣住了。</p>

洛轻云可以啊，把耿劲柔的套路摸得透透的。</p>

耿劲柔恶狠狠地说，“就算洛队的检讨交了，还有谈墨的！”</p>

“哈？”</p>

一提万字检讨，谈墨原本看戏的心情变得沉重，脑壳都在疼。</p>

“谈副队的万字检讨在这里。”洛轻云不紧不慢地从另一侧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在桌子上压了压平整，非常郑重地交给了耿劲柔。</p>

耿劲柔的脸彻底绿了，“你们可真够可以的啊？洛队，你知不知道你现在也是大海里的一条鱼？”</p>

“我相信，我就是大海。海能载舟，亦能覆舟，谈副队你觉得呢？”洛轻云看向一旁的谈墨。</p>

谈墨愣了愣，“我听不大懂。但我觉得自己的万字检讨写的特别认真，耿先生一定要好好珍藏。”</p>

“现在我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希望耿先生能向中心城传达，也希望深宙集团能放下商人对利益的追求，关注一下生态区的蔓延。”洛轻云的笑意收了起来。</p>

耿劲柔的表情也变得认真，他抬起手对旁边的张秘书说：“在您说之前，张秘书，给我送一桶漱口水来，我要看着谈副队喝进去再吐出来！”</p>

谈墨立刻起身：“不用了！谁也不能毁灭我对韭菜盒子的热爱！你们聊，请深聊，我回去睡觉了！”</p>

说完，谈墨就立刻离开了这间办公室。至于洛轻云接下来要说什么，谈墨已经猜到了七八分。</p>

洛轻云看向耿劲柔，开口道：“这一次我和谈副队进入的生态区，按道理只是一个中级生态区，而我们正面刚上的也不过是白寡妇和噬骨伞，以它们的开普勒级别，见到我多少应该有些退却，但它们选择和我正面交锋，噬骨伞甚至想要寄生我。而且在同一时刻，不只是白寡妇孕育着米诺斯虫卵，而噬骨伞也迫切地想要释放孢子，它们都在繁育。我说到这里，耿先生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p>

“你是说开普勒生态区在有意识地加快侵蚀？”耿劲柔说。</p>

“嗯。而且不得不说白寡妇加噬骨伞这样的组合，杀伤力确实提升了不少。”</p>

“这种寄生方式……甚至于基因的融合搞不好就是生态区未来发展的趋势，看起来就像是为了抢夺地球资源的全面进化。我们银湾市又是直面开普勒生态区的一线城市，说不定正在被侵蚀……又或者在我们没有察觉的时候，已经被这些进化中的开普勒生物侵蚀了。”</p>

“进化？”洛轻云露出了一抹嘲讽的笑意，“我宁愿称之为畸化。”</p>

“畸化？”耿劲柔顿了顿，在心里琢磨着洛轻云这句话的意思。</p>

“它们不就像是癌细胞一样，加快复制，试图占领健康的人体。我倒觉得它们太过于心急，甚至不惜毁掉地球的生态系统，以同归于尽的方式来完成它们的侵占。”洛轻云垂下眼，像是想起了什么。</p>

“如果这是畸化，那么什么是进化呢？像是你或者李哲枫和周叙白这样的高阶融合者呢？”</p>

“我们？”洛轻云低着头，笑了起来。</p>

那笑声很低很沉，听着云淡风轻，但沉下心来就会感受到一种苍凉。</p>

“我们需要一个强大的种子，帮助我们完成这场进化吧……只是这样的种子，搞不好在很多年前已经被零号生态区给毁灭了。”洛轻云说。</p>

耿劲柔知道洛轻云在零号生态区里一定看到了什么，但更细致的答案也许只有中心城，甚至于中心城的少数人知道。</p>

当洛轻云走出耿劲柔的办公室时，就发现谈墨靠着墙半仰着头，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p>

“谈副队这是在等我？”洛轻云轻声问。</p>

谈墨睁开了眼睛，正好与洛轻云的视线相对。</p>

他的眼睛很明亮，轮廓看似张扬其实很温柔，洛轻云的手指动了动，忍住了没有去触碰他的眼睫。</p>

“对啊。我们俩一起打劫了深宙集团，有事当然也要一起扛。”</p>

谈墨不是那种捅了篓子还要别人顶包的人，而且也不知道洛轻云要和耿劲柔达成什么协议。</p>

“谈副队，我希望有些事情你能放心让我来扛。”</p>

“干嘛？因为你个子比我高，天塌下来你来撑？”谈墨歪着脑袋问。</p>

洛轻云摇了摇头，“因为我们不能都折在同一个坑里。如果你好好的，说不定能拉我一把。”</p>

谈墨愣了一下，这就像是洛轻云对他那句“花无百日红”的回应。</p>

“那要是咱俩真就折在一个坑里了呢？”</p>

“那就请你无论是踩着我的肩膀还是踩着我的脑袋，就算踩着我的尸体，也要爬上去。”</p>

洛轻云收起了所有的笑容，那一瞬间谈墨仿佛看到了零号基地如同地狱般的咆哮嘶吼，它们正在吞噬着洛轻云的一切。</p>

“爬上去……为什么？”</p>

“物质泯灭，精神永存。我的精神会为了保住你而追求进化而非畸化，而你活下来了，这就算双赢。”</p>

洛轻云转过身，走向电梯。</p>

谈墨跟在他的身后，张了张嘴，本来想要问他“进化”和“畸化”到底什么区别，但直觉告诉他这也不是洛轻云能用语言解释的。</p>

当电梯门关上，洛轻云微微靠向了谈墨的方向。</p>

谈墨立刻向一旁迈出了半步，“干什么？”</p>

“我闻到了薄荷的味道，你还真生吞了漱口水了？”洛轻云好笑地说。</p>

“你不也用了漱口水吗？你也吃了韭菜盒子，我就没闻到你有韭菜味。”谈墨不爽地说。</p>

“以后我们银湾市灰塔要是开那种超长工作例会，我就请你吃韭菜盒子。”</p>

“想我对着耿劲柔放毒气？”</p>

“嗯，是啊。”洛轻云一脸理所当然。</p>

“那你得请全队的人吃，我一个人恐怕规模不够。”</p>

“哈哈，好啊。”</p>

“也包括你自己在内。”</p>

“没问题。”洛轻云淡淡地一笑。</p>

这天晚上，谈墨睡得不是很好，不知道是不是新型镇痛剂的副作用——失眠、多梦、心律失常等等。</p>

以前只要他困了，哪怕耳机里放着摇滚，他都能入眠。</p>

但今晚，他睡得很不安稳。只要一闭上眼睛，谈墨就发现自己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p>

周围的桌子和椅子变得很高，四周漆黑，墙壁上的小夜灯发出绿油油的冷光，看着就像静止的鬼火。前方有好几个透明的匣子，有活物窝在里面，轮廓均匀地起伏，应该是睡着了。</p>

谈墨走了过去，才发现大玻璃匣子里的是一些宠物，有金毛、拉布拉多、还有北极狐、几只猫。</p>

洗手间里的水龙头大概是没拧紧，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p>

谈墨循着声音过去，看到一扇没有关死的门。</p>

这个房间像是个值班室，里面有一张单人床，床上的人面朝墙壁已经睡着了。电脑没关，屏幕的光线将房间照亮，谈墨就着这微弱的光看清楚值班房的墙壁上贴着的是一些宠物知识。</p>

这里明明就是自己去过的那家宠物医院！</p>

谈墨向后一退。</p>

为什么这张桌子也好，床也好，外面夜灯的位置也好，都完全不是自己视野的高度？</p>

他做个梦而已，为什么会回到这家宠物医院？</p>

值班室的角落里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p>

谈墨走了过去，那里有什么东西团成一团，形成一片颤抖着的阴影。</p>

这是什么？</p>

那片阴影像是发现了谈墨，忽然停住了。</p>

危机感涌上谈墨的心头，他刚要后退，这团阴影动了起来，一双发着绿光的眼睛骤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巨大的啮齿粘着唾液和血迹，那是一只老鼠。</p>

老鼠的爪子摁着一只……一只……一只金丝熊！</p>

这只金丝熊只剩下空的皮毛和脑袋，眼睛睁得很大，仿佛前一刻还在享受从笼子里跑出来偷吃的喜悦，后一秒就被猎杀了。</p>

这只老鼠浑身一震，它在蓄力，它要扑过来！</p>

谈墨转身就跑，风从他的耳边掠过，那只大老鼠就要扑到他了！</p>

被猎杀的恐惧感让谈墨奋力向前冲，从门缝之间通过，其他的宠物都醒了，不约而同发出叫声。</p>

凶狠的犬吠、撕心裂肺的猫叫交织在一起，让人耳膜发疼。</p>

那只巨大的老鼠仍然追逐在谈墨的身后，谈墨冲上了墙，跳上了窗沿。</p>

窗关到了一半，正好够谈墨逃出生天，但那是六楼，跳去非把腿摔断不可啊！</p>

大老鼠蹭地蹿了上来，眼看着就要咬到谈墨的腿。</p>

谈墨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从六楼一跃而下。</p>

失重感来袭，被洛轻云带着跳飞机的感觉再度涌上谈墨的心头。</p>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安全感，也不享受飞降的刺激，而是充满恐惧。</p>

他的腿要断了！</p>

触地的瞬间，谈墨猛地惊醒。</p>

他腾地坐了起来，胸口就像一个风箱，无论怎么用力地呼吸仿佛吸进去的空气都从身体的另一个破洞出去了，背上冷汗直冒，心跳得快炸开。</p>

那只追逐自己的老鼠呢？</p>

谈墨一把掀开被子，下了床，把房间里的灯全部打开，把房间里每一个犄角旮旯都翻了一遍。</p>

还好，没有老鼠。</p>

谈墨忽然想起了自己去运输部队之前在厨房里制造的那些垃圾还没收拾呢，万一有老鼠呢？</p>

他立刻冲到了厨房，把自己没扔的方便面盒子，坏了的鸡蛋，酸奶的盒子全部收拾好，他打开房门爽快地全部扔进垃圾处理通道，再一回头，就发现洛轻云就站在自己身后。</p>

谈墨到吸一口气，瞪着对方说：“你干什么啊！一点声音没有就出现在我身后！”</p>

你是想要吓死谁？</p>

洛轻云的身上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脚上踩着拖鞋，露出小半截线条利落的脚踝，双手揣在口袋里，手腕露出一小节黑色的手套，看来这家伙就是晚上睡觉也不摘他那副手套。</p>

洛轻云迎着谈墨的视线，不急不慢地说，“应该是我来问谈副队到底想干什么吧。凌晨三点半，起床打扫卫生扔垃圾？”</p>

“现在才……凌晨三点吗……”</p>

谈墨忽然之间没了气势。</p>

不是，我凌晨三点打扫卫生你都能听见，和着你整宿不睡觉听我的墙角吗？</p>

“是啊。”洛轻云走近了，侧过脸拨弄了一下谈墨颈边的发茬，“你出了很多汗。”</p>

谈墨没来由心头一颤，向后一退，“谁打扫卫生不出汗？”</p>

洛轻云很淡地叹了一口气，“做噩梦了？”</p>

“没有，估计是镇痛剂的副作用，睡不着觉而已。”</p>

谈墨从洛轻云的身边走过，却被对方摁住了肩膀。</p>

“能告诉我，你梦到什么吗？”</p>

谈墨歪了歪脑袋，他其实也知道洛轻云不是故意听自己在干什么的。毕竟打扫卫生那么大动静，以洛轻云的听力想要忽略也难……特别是长期呆在一线，警觉性就比一般人强。</p>

只是，要怎么跟对方讲自己梦到被老鼠追击啊，他都能想象洛轻云弯起的唇线和调侃的笑。</p>

“谈墨。”洛轻云很轻地又念了一遍对方的名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