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我们是如何奔向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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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少年突然低吼。</p>

同时，流下一道鼻血。</p>

司机被他吓得一激灵，连忙打方向盘。</p>

命令一道道从身边传来。</p>

“上高架。”</p>

“从帽山进高速。”</p>

“过隧道就下。”</p>

少年一直紧闭着眼睛，但是他好像对这条路很熟，总能提前给予指示，甚至有一次给出了前方封道的提示。</p>

司机开着开着，反应过来：“这大半夜的，您这是去九龙山？”</p>

“九龙山……九龙山……”少年喃喃着，拿纸巾抹掉了鼻血，抓起电话报警，“我再说一遍，他们不在第一医院，他们在九龙山，九龙山！”</p>

λ</p>

洛行云被拖出了车后座。</p>

天下着雨，他身上只穿着一件手术服，很冷。</p>

离开了医院，不适的感觉又泛上来，伴随着昏昏沉沉的情热反应。</p>

脚底在拖拽中划出许多口子，他被粗暴地按进一张破旧的椅子，绳子勒进皮肉。</p>

“醒醒。”男人给了他重重一耳光，“不许昏过去。”</p>

疼痛让他找回了为数不多的理智，缓缓睁开了眼睛。视野里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瞳色很浅，长着一双温柔的杏眼，清澄得像琥珀。</p>

他很像他。</p>

“我快分化了……”洛行云脸上冷冷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好疼。”</p>

汪玄耐心地蹲下来，戴着皮质手套的手拨开了他的额发：“爸爸在找妈妈，你知道妈妈在哪里吗？”</p>

洛行云摇摇头。</p>

他不知道。</p>

知道也不会说。</p>

“你们都改了名字，换了住址，爸爸找不到你们了。”发根突然传来剧痛，爸爸抓着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都是因为你的缘故，妈妈的标记好像洗掉了。做错事，就要努力补救，快帮爸爸把妈妈找回来。”</p>

洛行云张了张嘴：“她不会回来的。”</p>

“你听说过信使定律吗？”爸爸贴上来，挨着他的脑袋，教他仔细辨认四周。</p>

天下着雨，一切都黑沉沉的。不远处有浅蓝色的巨型广告牌，上面写着“九龙山旅游风景度假区”的巨大字样，于一片朦胧中异常显眼。</p>

洛行云想起来，这是九龙山脚的停车场，上次他跟裴衍来度假的时候，这里停满了车。现在过了旺季，空旷又清冷。</p>

“你来过这里的。”爸爸亲了一下他被揪出血的头皮，按捺不住地催促，“快点快点快点……仔细看，仔细想，让妈妈看到，你可以的。”</p>

洛行云胸口好疼：“……她不会过来的。”</p>

一拳头抡了过来。</p>

洛行云连人带椅子仰过去，又被粗暴地按在原地。</p>

爸爸闻了闻他的味道，离远了一点：“你的味道很像她，但令人恶心。”</p>

“你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讨厌。”</p>

“天底下为什么有你这样讨厌的小孩。”他不高兴地说着，拿出刀片，干脆利落地割开了洛行云的手腕。</p>

血落在地上。</p>

一滴，两滴。</p>

“这下她不可能不过来了。”汪玄满意地笑了，“论文上说，濒死体验的通感，最强烈。”</p>

黑夜，雨天，洛行云坐在露天停车场里。</p>

垂着的手腕落下鲜血，蜿蜒成一道坐标。</p>

λ</p>

深夜，一个短发女人拎着大包小包走出了国内到达口，一路问人摸索到了机场地铁。</p>

“哟，带这么多东西啊？”工作人员上前，想帮她把包裹提上安检机。</p>

女人回避了一下：“都是中药，能不能让我过去了，我怕有辐射，吃了对身体不好。”</p>

“这不影响，没关系的——来看病人？”</p>

“我孩子这两天要分化了，想给他吃点老方子补一补。”女人的声音很嘶哑，但说话的语气很温柔。</p>

大约是听出女人的担忧，工作人员爽朗道：“分化嘛，没什么大事儿，我家那个分化之前我也愁，但其实就是进去睡一觉就好了。”</p>

“我孩子18岁了。”</p>

“嚯，这么大！”</p>

女人的表情略微有点遗憾：“我本来以为他会当个Beta的。”</p>

说话的功夫，包裹过了安检机。</p>

“好了。”工作人员小心地扶她进去，“往里走，刷票进站。您要去哪一站？”</p>

“是一个医院……门口有天桥，在市民广场那一块儿的……”女人努力形容着。</p>

工作人员热情道：“哦，第一医院，全市最好的ABO门诊，你从这儿坐三站就到。”</p>

“谢谢。”她提着大包小包的中药，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了下来，回头。</p>

工作人员看到她平静温婉的面容刹那间变得极度苍白，整个人都开始发抖：“同志，能帮我报个警吗？”</p>

工作人员不明所以，但看她面向很和善，抓起了电话：“您说。”</p>

“我前夫是个高A值变态，他好像绑了我家孩子在……在一个很空旷的广场。”女人看着虚空努力描述，“右手边是进山的路，左边立着一块广告牌，写着九龙山旅游度假风景区……”</p>

工作人员越听越哑然，目瞪口呆地对着她形状温柔的杏眼。</p>

女人的瞳仁很小，只有针尖这么大。</p>

没有焦距。</p>

λ</p>

停车场外驶来一辆出租车，引擎的轰鸣在黑夜里很清晰。灯柱扫过广告牌，有人从车里出来，一道漆黑的影子。</p>

汪玄兴奋地直起身：“宁宁。”</p>

洛行云痛苦地弓起了身：“不要……”</p>

黑影由远及近，从雨幕里逐渐现身，年轻英俊的ALpha杀气凛然，手里拎着橡胶棍，步幅带着难以抑制的狂怒，大步流星。</p>

汪玄脸上狂喜的神色消失，遗憾地叹了口气：“是你。”</p>

洛行云若有所感地颤动了一下，裴衍来了。</p>

“我知道你，小裴。”汪玄喊他很亲近。“你跟他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你们住在沧澜花园6单元2705号，不过大多数时候，在鑫诚建材市场的一个仓库里过夜。”</p>

他拎起洛行云的脑袋：“——你是为了他来的。”</p>

裴衍不说话，脚步很快，只一眨眼就走过了一半的距离，像飘荡在黑夜里的一缕游魂，等待着把人生吞活剥。</p>

“我的孩子不成器，我正在做一些家庭教育，希望你不要打扰我。”汪玄看着逼近的ALpha，轻轻拍了拍洛行云的脸颊，冷静又狡猾地与他做交易。“作为回报，你可以在这里上他。”</p>

裴衍脚步不停。</p>

“他正在发情，非常甜美。”</p>

“他濒死的时候，超感直觉会很强烈，你也会欲仙欲死。”</p>

“这对我们都有好处。”</p>

裴衍逼近到足以看见眼中的愤怒。</p>

“喂喂喂，不要说你不动心。”汪玄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们都是高A值Alpha，你跟我，没有本质的区别。”</p>

“我跟你不一样。”裴衍抡起了橡胶棍，苍青色的信息素尽数压上。</p>

劈风的力道，却在半空中被轻易制住。</p>

Alpha周身释放出雪崩般的气息，刹那间冲淡了浓郁的苍青色，掌心里也弹出一柄弹簧刀。</p>

琥珀色的眼睛冷冷地滑向他：“小裴，你好像也缺一点家教。”</p>

λ</p>

黑夜，冷雨。</p>

年轻的ALpha和年长的ALpha像两头雄狮，又像深渊里的火山无声的碰撞。</p>

地上水花四溅，冲刷掉了流淌的血色。</p>

体温在迅速地流失，洛行云眼前的景象也越来越模糊。他开始记不得今夕何夕，好像回到了小时候，战战兢兢地蜷缩在地下室里，对着房门像一只惊弓之鸟。</p>

门外，爸爸在殴打妈妈，妈妈尖叫着撞在门上，吓得他抱住了脑袋。</p>

“洛行云。”他听见头顶飘来一道清朗的声音，像个大哥哥。</p>

洛行云是谁？</p>

是在叫他吗？</p>

他是爸爸的孩子，他姓汪。</p>

门外的打斗声越发激烈，爸爸按着妈妈的头一下一下砸在门上，不止是门板，整个房间都开始摇晃，好像天都要塌了。</p>

“洛行云！不要睡！”大哥哥继续喊他，很温柔，又很急切。</p>

他没有睡。他只是很害怕。妈妈把他藏了起来，让他躲在这里不要出去。出去连他都会被爸爸打，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在地下室里躲一辈子。</p>

可是地下室里没有纸笔，没有CD机，没有奥特曼，也没有课本，没有所有他喜欢的东西。一直在这里，就算能活下来，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他害怕推开门，就再也找不见妈妈。</p>

“洛行云！”那道明朗的声音越发近了，他口口声声叫唤着的名字，很好听。</p>

门外的吵闹声也越发刺耳，像是有很多人在跑来跑去，整幢房子都要倒了。</p>

他在书上读到过地震来临时要往开阔处跑，如果不带着他们离开的话，所有人都会死。妈妈，哥哥，爸爸……他解开了怀抱，跌跌撞撞朝那扇门走去。</p>

在小手碰触到门把手的瞬间，眼前一片白光。</p>

然后迅速变黑，变冷。</p>

洛行云喘了一口粗气，睁开了眼睛。</p>

这里是空旷的停车场，地面湿漉漉的，九龙山旅游度假区的广告牌矗立在路边。Alpha在雨中扭打在一起。爸爸把裴衍踹倒在地，让他像传说中的巨兽伏倒。按住了他，举起了刀。</p>

裴衍转过头来，漆黑的眼睛看着他。</p>

“洛行云。”他说。</p>

洛行云迟滞的思维突然想起了，自己的名字。</p>

他降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姓了汪；可他带着妈妈和哥哥离开家的那天，他改姓了洛。这个姓氏，是他打败父亲的勋章。</p>

六年了。时间已经过去六年了。他长大了，变得更加高挑和强壮，没有理由他会输。</p>

他早已经离开了那个地下室，也已经不会让他伤害到他的任何家人。</p>

迟滞的思维开始运转。</p>

洛行云集中精神。</p>

视野中，时间突然慢了下来。</p>

景象变得清晰。</p>

他看到了每一滴雨水在半空中停顿。</p>

看到了刀尖上的锋芒。</p>

看到了父亲瞳仁里变态的施虐欲。</p>

看到了裴衍眷恋地望着自己。</p>

呼吸变缓。</p>

洛行云闭上了眼睛，开始催眠自己——</p>

“刀剑正中心脏。”</p>

“裴衍当场死亡。”</p>

……</p>

“ESP是超感知觉。”</p>

“契合度高的AO可以传递画面信息，这叫做信使定律。”</p>

“视觉不过是脑内的电讯号。”</p>

“因此可以分享想象的景象。”</p>

“信使定律被证实广泛存在于直系亲属当中。”</p>

……</p>

刀尖没入血肉，年轻的ALpha迅速失去了力气。</p>

嘴角流血，瞳孔放大，四肢抽搐了几下，很快就不动了。他倒在地上，像一尊断了线的漂亮人偶。</p>

“不听话。”汪玄遗憾地摇了摇头。</p>

他喜欢小裴，他的孩子一个是Omega，一个胆怯得像Omega。</p>

可惜，小裴是傻瓜。</p>

汪玄杀了人，无动于衷起身，走到洛行云面前：“你妈妈来了吗？”</p>

洛行云沉声道：“她不会来的。”</p>

“我不在乎。”汪玄抓起了他的头发，“不论她在哪里，不论要多久，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我都会找到她的。我们总有一天会相见。如果她今天不来，我也仅仅是死了一个儿子而已。”</p>

“倒是你，你不想见她最后一面吗？”</p>

洛行云抬眼，鼻孔里流下一道鼻血，眼神坚毅又冷静：“不，我会给妈妈养老送终。”</p>

——那不是一个行将就木的人该有的眼神。</p>

——那是洛行云站上法庭时的眼神。</p>

汪玄从那眼神中读出了极其糟糕的讯号，下意识回头。</p>

雨水拍打着地面，原本躺着裴衍尸体的地方，竟然空空如也！</p>

椅子上的Omega身体被囚。</p>

双手被缚。</p>

流血到濒死。</p>

绵软无力。</p>

可他的眼神，竟让ALpha都颤抖。</p>

“你看到的，只不过是我让你看到的。”洛行云低声说。</p>

话音刚落，汪玄感到背后袭来一道劲风！</p>

年轻的Alpha抡起橡胶棍，漆黑的眼睛，精光湛然！</p>

λ</p>

黑夜里咔嚓一声！</p>

脊椎被活生生打断。</p>

洛行云童年记忆里那个不可战胜的高大身影发出了痛苦的哀嚎，轰然倒地。</p>

露出了背后裴衍的脸。</p>

英俊，强大，又怜惜。</p>

洛行云忍不住笑起来。</p>

笑容里掺杂着太多眼泪，痛苦，还有血色，显得格外梦幻和短暂——当他的眼神落在裴衍腹部的刀时，那笑容就消失了。</p>

裴衍双膝软倒，在他面前直直跪了下去，然后整个人扑倒在地，溅起了冷雨。</p>

“裴衍！”洛行云想去抱住他，可是他被捆在椅子上。</p>

**的、沾染着泥泞的双足，用力拖行。</p>

更多更多的伤口。</p>

最后连人带椅翻倒在雨中。</p>

晕眩的视线里，裴衍的手就在那里。</p>

一米……</p>

半米……</p>

20cm……</p>

激素水平紊乱，身体越来越不听使唤，纤细的手指不再有力气，停在了咫尺之间。</p>

够不到。</p>

“裴衍。”洛行云无声地喊他。</p>

裴衍安静地躺在地上。</p>

但是仿佛要回应他，指尖微微动了动，漫出一丝苍青色的信息素，缠上他指尖，像往常一样努力抚慰着他发情热的身体。</p>

远处亮起了红蓝相间的灯，警笛轰鸣。</p>

洛行云弥留的意识里，听见有个思念已久的温柔声音在大声喊：“就是这里！我看到的就是在这里……云云！”</p>

“女士，里头信息素浓度太高了，请您不要进去！”</p>

女人不听，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颤抖着抱起他：“他在分化！！！他在分化！！”</p>

警察追了过来：“你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带抑制剂！”</p>

女人胡乱搜着他单薄的住院服，从口袋里落下一支针剂，无色透明，看不到任何标签。她摸索着，扎进少年发烫的性腺。</p>

她一片黑暗的视线里，出现了柔和的白光，像一对翅膀。</p>

“妈妈。”洛行云枕在女人的膝盖上，指上缠绕着裴衍，沉沉合上了眼睛。</p>

λ</p>

第一医院，二楼。</p>

昏睡的少年打着血瓶，被推入了手术室：“准备摘除性腺。”</p>

“医生，非得要这样吗？”女人哭着问。</p>

“他一送进来就O酮偏高，好不容易才稳住，现在两个小时都没有采取任何处理，没办法了，再这样下去连命都保不住……”</p>

“等一下。”一旁的助手看着屏幕，打断了医生的话，“他的激素水平，好像是正常的。”</p>

医生眯起了眼睛。</p>

仪器上，绿色指标不断往下降。</p>

医生当机立断：“处理完伤口，输血进分化室！”</p>

无影灯下，少年的后颈上，白色的影子生根发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