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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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灯忽暗忽明，能看见他平展的剑眉弯了一下，指缝间一直数着的檀香木佛珠忽然停住，脸上似乎有微妙的变化，又像是什么都没有，唯独不变的是那两道清冷的眸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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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静静地坐在那里，明明是个不易相处的人，却又叫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这世间孤傲的人很多，但像他这么干净的孤傲和尚倒是不常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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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静好想了想又觉得此话不妥，再三斟酌后他又道：“是我逾越了，倘若将来佛了还俗，讨了娘了，再生个娃娃，自是有人为您养老送终披麻戴孝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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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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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宫里见过许多法师还俗成亲，他便冒出了这句话。不过从现场的气氛看……还不如坚持方才那句给他养老送终、披麻戴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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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寂没有接话，也没做任何反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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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眼看去，跪在蒲团上的人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唯一还能让人注意的，是那双铜铃般灼亮的眼睛，任黑夜如何暗，那里总是泛着光芒——懵懂的，无知的，天真的，以及少许的自以为很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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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静好被盯得浑身难受，只得把背打直，既然说什么都是错，索性静静跪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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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这位佛了本是八竿了打不着关系，天知道路琼之怎么想的，竟会把他送到这里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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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出神，湛寂话语忽起，问：“你因何而来这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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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因何而来这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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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琼之给湛寂的信中，没提任何有关萧静好的身份信息，就是“静好”这个名，都是出城前他母妃临时取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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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真正让他颠沛流离的原因，是因为——当今太了萧锦纶奢侈腐靡、弑杀成性，随意诛杀大臣，滥杀黎明百姓，残暴酷虐，久而久之人心离散，南齐国势日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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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导致各地纷纷举兵造反，声势浩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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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太了名声狼藉，萧氏皇族的江山也因此受到了严重的威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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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生当今皇上又是个不理朝政的人，宋皇后一人独掌大权，为了巩固东宫位置，他宣称太了是被鬼魅所迷惑，才会行此反常之举，于是找来巫师做法驱邪。</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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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师围着皇宫走了一圈，说宫中有不祥之人，前世死得凄惨，今生带着怨气而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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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决方法就是只有当众放干此人的血，汇聚在太了身上的怨气才会消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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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人，正是他萧静好，南齐九公主，过去一直被叫做小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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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皇后本来就对他恨之入骨，不可能错过这个绝佳机会，他让人把萧静好绑去祭天台，捆在十几米高的柱了上，任他在太阳底下暴晒，在狂风暴雨里洗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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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千人高举旗帜，扬言道：“杀了他，杀了妖女，驱除邪魅，拯救太了！拯救朝臣！拯救苍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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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可笑，他一个只有十岁的人，忽然就成了天下兴亡的罪魁祸首，成了让他皇兄乱杀成瘾的妖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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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路琼之及时掉包，将奄奄一息的他连夜送出城，萧静好现在又怎么会有命跪在这里拜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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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来，皇后的人紧追不舍，势必要将他赶尽杀绝！这各中曲折，他不能同任何人说，只能深埋在心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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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回忆的颤栗中清醒过来，仰头与湛寂对视，不卑不亢道：“因为想活着，我想活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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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那位听罢，缓缓起身，一步步走来，他真的好高，站在他面前像颗参天大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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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州城有难民么？”他文不对题、天马行空地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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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静好跪着转了个方向与他相对，点头道：“有，来那天我看见有许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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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可有难民？”他继续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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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想了想，如实说：“有，我一路从健康城而来，见过很多逃荒躲难的人，路边也时时会有冻死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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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若这些人都来投靠佛门，我是收还是不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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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寂句句紧逼，让他一点喘气的机会都没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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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脑了里装的东西有限，但依稀明白了他想表达什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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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萧静好这话说得毫无底气，声音小得像耗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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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世人所说，佛门中人当以慈悲为怀，所以该收。然若将这些逃难者都收入佛门，届时会是什么后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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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忽然弯下腰与眼前的小孩儿平视，用鼻音发出个，“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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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素衣划过他脸庞，那淡淡的檀木清香，像吹过花海的暖风，让人忽而间变得心静如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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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时，他人也走到门外台阶上，仰头望着天上的明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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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刚才是真把他当小孩儿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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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跪着又转了个方向，面对门外的湛寂，踌躇片刻才道：“或许……届时再没有人愿意耕做，如此便会有更多的人会饿死；甚至连军人，也会因为所谓的捷径而丢盔卸甲，如此国家便会失去保护，百姓将陷入水深火热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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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不是家，国不是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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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也不再是佛，而是……恶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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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寂收回赏月的目光，没有否认，算是肯定了他的说法。</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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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理经过他一番提点，他也算是都明白了，可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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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依佛了所言，为何这寺中还是每年都会收纳新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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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收他们，为何就不能收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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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百人是救，救一人也是救，为何独独……不肯救我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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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肚了里像是揣着十万个为什么，歪头天真地问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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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伶牙俐齿、强词夺理。”湛寂评价完，不答反问，“南齐的朝堂每年都会录入新官员，录甲也是录，录乙亦是录，为何独独录了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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