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壮烈成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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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时辰前, 菩提城门口。</p>

城门内，受伤的修士歪七扭八地躺在一起，有人手里抓着麻将叶子牌, 有人紧紧盯着转个不停的骰子，有人握着酒瓶子聊天侃地, 偶有喝上头了的竟然当众义结金兰, 四周的人群纷纷起哄。</p>

药修们忙碌地穿梭着，一边为修士们诊断治疗，一边还要喝止他们喝酒的举动。气得最厉害的老大夫，腰间已经别了八九个酒罐子, 更别说随手砸碎的了。</p>

偏僻的角落里，几十个修士沉默地坐在地上，有人屏气凝神养精蓄锐，有人不停地摩挲着亲朋好友的遗物，有人闭紧眼睛虔诚地祈祷着，也有人蹲地抱头嚎啕大哭......</p>

阵法师争分夺秒地赶制着阵盘，符师一刻不停地在城墙上绘制着防御纹路, 和尚们口诵心经，尽量把防御佛法多教授给一个人, 多教一点, 就是多救一条命。</p>

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 可是又没有做好准备。</p>

半个月过去了, 天魔军队没有进攻, 众人都知道天魔终究袭来，这不过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p>

有人斗志满满，有人惶恐不安，有人不抱希望, 有人已存死志......</p>

可是，没有一人转身离开。</p>

总得有人站出来，挡住天魔的进攻，为后方的稳定、大部队的撤离争取时间，这些人不必是他们，却可以是他们。</p>

城楼上，站岗的修士神色肃穆，目不转睛地盯着护城河以外的森林。他们手里紧紧地攥着武器，手背青筋□□，汗滴大片大片地流下，随时做好了战斗准备。</p>

城门外，巡逻的修士脚步不停，全神贯注，神经紧绷，不放过一丝异样的举动。</p>

这时，护城河的水流流向发生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变化，却还是被看守的修士发现了。</p>

站岗的修士暗地里发出了信号，巡逻的修士迅速奔到护城河边，一手握紧武器，一手捏起佛门符法，严阵以待。</p>

噗通。</p>

越水而出的是一个和尚，他看清眼前的架势，和善地笑了笑，报出了暗号，巡逻修士顿时松了口气，站岗修士又发出停止的暗号。</p>

和尚爬上岸，径直朝着城门奔去，他停在一名盘腿憩息的佛修身旁，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恭敬地说道：“堂主，鲸族的最后一支队伍已返回沧溟海，一路平安无事，没有遇到天魔的袭击。”</p>

三光闭着眼，手心躺着一个藤壶，张开嘴声音干涩喑哑，“沧溟海情况如何？”</p>

“据鲸落前辈的情报，鲛人族联合了众多海族，联合对付欺压在头上的蛟族等族群。龙族遭受不明人物的重创后，闭门不出，不理世事。鲛人族还在说服更多的海族，好像想干一件大事。不知为何，没有找上鲸族。”</p>

三光点点头，半阖眼皮，看不出在想什么。</p>

噗通。</p>

河面又动了动，在场所有修士顿时又警觉起来，视线纷纷射向水面。</p>

又是一名佛修，他也准确地报出了暗号，众修士刚松口气，然而这名佛修却没有如之前那名一样笑笑，而是惊惧地大吼出声。</p>

“天魔打过来了！”</p>

三光蹭地站起身，系上执法堂的僧袍，大手一挥，刚要下命令，瞳孔骤然一缩，猛地扭头看向河流，冲着冒出水的佛修大喊道：“小心——”</p>

话音未落，一支黑色的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森林内/射出，直直射在佛修心口，捅穿了他。他无声地哽咽了一下，身体缓缓地沉入护城河。</p>

铛铛铛——</p>

警报拉响了，令人心惧的声音一片片传播出去，直至打醒了整个万佛宗。</p>

城门内欢乐的气氛陡然一散。</p>

匆忙的药修面色苍白，身体忍不住抖了起来，手心的药罐子一滑，掉了下去，眼看就要摔碎，一只伤口狰狞的手稳稳地接住了。</p>

药修低头看去，那只丑陋的手把药罐子塞回了他手里，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温暖宽厚的大手登时给了无比的安全感。</p>

那个义结金兰的醉酒修士咧嘴一笑，把自己推到了他身后，他们身后。</p>

城门内，打闹的修士纷纷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醒了醒酒，把药修们推到了自己身后。他们的脸上不再是玩世不恭的轻笑，而是血腥残忍的狞笑。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城门外，握紧了武器。</p>

“终于来了，老子的骨头都快松了。”</p>

“嘿，你别打着打着散架了。”</p>

偏僻的角落。</p>

养精蓄锐的修士猛地睁开眼，眼里的光芒亮得吓人。握紧遗物的修士温柔地亲吻了一下它，轻声道，“等我报完仇，我们就能团聚了。”闭眼祈祷的修士双手合十，最后祷告了一句，语气坚定如磐石。</p>

而那个抱头痛哭的修士，他长长地嚎叫了一声，一把抓起自己的武器，挤开所有的修士，率先冲了出去。</p>

“老子和你们拼了！”</p>

瘦弱的身体里仿佛蹦出了一道光，冲破了层层遮挡的乌云，直冲红日，天光大亮。</p>

城门外，原本跌入护城河的佛修突然蹦了出来，他挣扎着爬上岸，心口的黑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汩汩流动的魔气，他眼角发红，满眼疯狂之色，已然走火入魔。</p>

护城河外的森林内，响起了阵阵刺耳的鸟鸣，无数鸟儿飞了出去，遮天蔽日，仿佛整座森林都倾巢而出一般。</p>

森林内传来巨响，仿佛千军万马奔腾不息，直直地朝着城门而来。</p>

十几只魔团魔兵钻出森林，紧接着几十只、几百只、几千只......团团围住了护城河，黑泱泱一片，与护城河那边的修士分庭抗礼。</p>

走火入魔的佛修动了起来，朝着自己的同类扑咬上去，护城河那边的天魔军队也动了起来，一个个飞跃护城河，哪怕被利剑打落进河，也前仆后继地朝城门奔去，不计代价、不计后果。</p>

三光轻笑一声，摩挲了一下手心的藤壶，收进怀中。</p>

他高高地举起手，大力挥下，城门一开，数不清的修士蜂涌而出。</p>

“杀啊——”</p>

闪耀炫目的金光打在所有修士的身后，照亮了他们坚毅的背影。远处，高耸入云的菩提佛金像慈眉善目，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p>

万佛宗和天魔的最后之战打响了。</p>

三个时辰后，万佛宗西面。</p>

十七是闭口禅的弟子，三光堂主派给他的任务是守住万佛宗西面，直到嗔怒禅的霍师叔到来。</p>

接到任务时，他异常兴奋，居然可以和嗔怒禅的霍师叔一同执行任务。虽然宗门内传起了霍师叔的谣言，都说她当了逃兵，十七才不信。要是霍师叔是逃兵，那三光堂主怎么还会派下这样的命令？</p>

战争的警报拉响前，他还在琢磨，执行完任务后，要不要邀请霍师叔去喝几杯，他可想听她在前线的战绩了。他犹豫了好久，要怎么开口好呢？霍师叔会不会觉得他别有目的？</p>

第一只天魔到来后，十七心中的犹豫顿时消散。</p>

他邀请不了了。</p>

来的是魔相，四魔相之一，真正的一魔之下、万魔之上。据执法堂的记录，魔相一直稳坐后方，指挥天魔军队的进攻，从未上过前线。</p>

没想到，这一次居然亲自来了。</p>

十七抬起头，深深地望了一眼高大的城墙，城墙上密密麻麻地刻着佛法的纹路，顶端的“卐”字亮了亮，紧接着城墙上的“卐”字都亮了起来，金色的佛光一束束洒下来，漂亮极了。</p>

本该是司空见惯的“卐”字，十七却从未觉得它如此好看，像极了他初入佛门的那一日，剃度之后，梵钟敲过三下，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在菩提佛像上闪起的金光。</p>

作为葬身之地，这儿也不差。</p>

十七摸了摸光溜溜的脑门，笑了出来。</p>

他没法和霍师叔一块喝酒了，他能做的，只有拖住这家伙，拖住魔相，一直拖到霍师叔来。</p>

魔相闲庭信步地走来，淡然地扫了一眼严阵以待的佛修们，眉头微蹙，“比我估计的弱了点。”他的眼神落在为首的十七身上，“你是队长。”</p>

十七点点头，握紧了手上的刀。</p>

魔相似乎看出了他的紧张，唇角轻轻地牵起一抹笑意，“你看出了我的级别吧，你们不是我的对手。我的目标不是你们，你带着身后的人离开，我饶你一条命。”</p>

他的视线朝十七身后扫去，眼里划过一丝贪餍。</p>

十七身后，散修们颤抖了一瞬，纷纷四散逃离。十七没回头，大吼一声，“按秩序撤离，带着伤员，不要往前门去！”</p>

魔相唇角的笑意消失了，“你做了愚蠢的选择，你会后悔的。”</p>

十七抑制住心底的颤意，笑了出来，“呵，我现在就后悔了，后悔死了。今天出门前，居然只吃了一碗饭。早知道会遇上你，我就多吃几碗了。”</p>

他咽了咽喉咙，笑得更扭曲了，“还是算了，我怕吃多了，看到你的脸，全都吐出来了。在战场上呕吐这种事，要是穿出去，岂不是毁了我的一世英名。”</p>

“我虽然长得不帅，死还是要死得帅气，死得壮烈。”</p>

“哎呀。”他摸了摸脑门，脸上突然有些发烫，心里头难为情起来，“要是后世的徒子徒孙们从历史书上知道了我的事迹，爱上我了，哭着闹着要给我殉葬怎么办？”</p>

......</p>

魔相脸色一沉，面上露出几分嫌弃，“多话。”他右手一甩，指尖登时延伸出一条黑色的鞭子，鞭子上翻滚着浓重的魔气。</p>

“莫非你想靠这个拖延时间，天真。”</p>

魔相大手一甩，鞭子朝十七抽去。十七挥出刀，勉强挡住了这一鞭，他身旁却有好几个师弟没能挡住，被打了出去。</p>

十七目不转睛地盯住魔相，无暇关注师弟们的伤势。</p>

“好鞭法！话说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想问了，你的腰扭得这么厉害，累不累啊？你没胸，也没喉结，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听说你们天魔按着人族的身体化形，你化成这样，莫非是比照人妖化的？”</p>

魔相的脸色越来越黑，手下的鞭法也越来越厉害，打飞了不少佛修，可是十七的嘴巴还是没停。</p>

“欢喜禅的师姐们扭腰，我能理解。师兄们扭腰，我也勉强能理解，毕竟他们是底下那个。你也扭腰，莫非你也是底下那个？听说魔主长得很帅，你和他是不是有一腿啊？”</p>

魔相没有说话，胸膛不住地起伏，看来已是怒火中烧。鞭子抽打得越来越快，站着的佛修已经没剩几个了。</p>

十七知道他该停嘴，可是他心里很怕，越怕，嘴巴越是停不下来。</p>

“你知不知道有一腿的意思啊，听说你们天魔不分男女，都是无性繁殖，不明白也很正常。我人好，解释给你听。有一腿，就是你和魔主不以繁殖为目的，在被窝里做各种酿酿酱酱的事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