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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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城林山医院。</p>

安静的双人病房里，窗帘尚未拉开，室内一片昏暗。</p>

本该是静谧的休养时间，病房的安宁却被一声沙哑的厉喝打破。</p>

“我他.妈让你们过来！到病房里来！听见没有？！”</p>

躺在靠门病床上的人正是简任，此时他眉心紧皱，面色铁青，一向精心打理的头发也分外凌乱，整个人看起来既颓败又暴躁。</p>

简任原本在用手机给人发信息，几次被推脱找借口后，终于按耐不住直接发了一条语音过去。</p>

那边果然被骂怂了，群里几人都忙不迭地道歉赔礼。</p>

【简哥，简哥别生气！我们现在就找个人过去】</p>

【你还病着呢，别动气，好好养身体】</p>

【马上马上，五分钟！】</p>

“还他妈知道我病着呢？！在这儿给我找气生，啐！”</p>

简任狠狠唾骂一句，“哐”的一声把手机扔在了床头。</p>

他闭眼重新躺好，胸口剧烈起伏着，眼睛才闭上没多久，长眉倏然一跳。</p>

简任猛地又睁开了眼睛，漆黑的瞳孔中满是戾气。</p>

又是……</p>

又是那个人。</p>

从在医院里苏醒之后，简任只要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浮现出那个男孩的身影。</p>

那个毫无留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的单薄身形。</p>

……</p>

简任在唇齿之间无声地撕咬出那个名字。</p>

时、清、柠。</p>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噩梦深陷，午夜梦回，惊醒自己的居然不是在简家的狼狈落败——</p>

而是那个男孩的决绝离开。</p>

简任死死拽住自己散乱的额发，痛苦地闷吼了一声。</p>

不，他不能信。</p>

怎么可能！</p>

他以为自己看中的是时家的钱，他也一定看中的是时家的钱。</p>

……不可能，是对那人的喜欢。</p>

简任痛苦地喘息着，呼吸都在撕扯胸肺。</p>

他脸上的伤这两天才稍稍消退下去，心口的疼却一日比一日更重。</p>

为什么……</p>

为什么？！</p>

病房的屋门被轻轻地敲了两声，轻到发虚，像是根本不敢进来。</p>

但是那声音又不敢停下，用这种拖拖拉拉的方式连敲了好几回之后，才引起简任的注意。</p>

简任拧眉：“进来。”</p>

一个瘦高男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赔着笑点头哈腰。</p>

“简少。”</p>

简任看这人极不顺眼，但好歹是有人听话过来了，他勉强压下火气，粗声粗气道。</p>

“联系上时清柠了吗？”</p>

瘦高小弟一听这名字就暗暗叫苦，面上还得装着继续殷勤。</p>

“联系过了，联系过了，可是……简少，这，那个电话始终没人接啊。”</p>

“废物！都他妈是废物！”</p>

简任直接被惹怒，抬手就想砸东西。</p>

可他手边已经砸无可砸，最后也只能重重地锤了一下床板。</p>

“你们他妈就不会找另外的联系方式吗？！”</p>

小弟硬着头皮，脸上挤笑。</p>

“简少，您也知道，那位是被时家护着的。您看，除了您，谁还能拿到他的联系方式啊？”</p>

“我们还藏着身份在外面打探了一圈，都没消息，他们还建议我们找找您，说只有您有可能联系上呢！”</p>

小弟显然摸熟了简任的脾气，这会儿几句话说完，倒真是让简任被安抚了些许。</p>

也是。</p>

简任想。</p>

除了自己，谁还有机会靠近过时家小少爷？</p>

“行了。”他皱眉摆摆手，“就知道指望不上你们，我自己来。”</p>

见简任终于不让自己去了，小弟总算长松了口气。</p>

他心中暗道，谁还敢帮忙联系啊？</p>

前两个被简任逼得不行、当真试图去找时清柠的小弟，现在还在楼下躺着呢。</p>

伤得一点都不比简任轻。</p>

谁还敢现在头硬？</p>

“到医生那儿去，把我的病历拿过来。”</p>

简任又开始使唤人，他心情不好，说话也满是戾气。</p>

“住了这么多天院也该出去了吧？都快闷死老子了。”</p>

“是是！”</p>

小弟忙不迭地应声去了。</p>

剩简任还在床上，低声咒骂着。</p>

“这他妈都什么破医院，治了这么多天，腿还那么疼。”</p>

他骂完，病房安静下来，周遭一时显得有些沉寂。</p>

旁边忽然响起“唰拉”一声。</p>

两张病床间的隔帘被拉开，另一个病床上的病人看了过来。</p>

那也是个年轻男人，他看着简任，表情有些微妙。</p>

简任皱眉：“看什么看？找事？”</p>

那人轻咳一声，颇有些好奇地问。</p>

“你连自己的伤都不清楚啊？”</p>

简任正不耐烦地想骂关你屁事，忽然想起自己住院第一天时，医生就来说过情况。</p>

只不过简任并没有仔细听，他当时正沉浸在时清柠离开的噩梦中。</p>

那时，隔床住着的好像就已经是这个人了。</p>

果然，隔床说：“你不知道吗？”</p>

他像看猴似的看着简任。</p>

“你的腿被打断了。”</p>

“两条腿都是。”</p>

*</p>

隔了一天，时清柠再度等到了来一起练琴的柏夜息。</p>

柏夜息今天戴了口罩，他鼻梁高，口罩被明显顶出了一点轮廓，仍是藏不住那惹眼的相貌。</p>

反而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什么想要避开视线的大明星了。</p>

柏夜息今天还少见地戴了眼镜，细边银框，那条时清柠留意过的素链这次被当做了眼镜链，流星曳尾般地垂落在镜架两侧，让柏夜息整个人更添了一分清冷矜贵。</p>

时清柠看着人，微微有些出神。</p>

“怎么忽然……这么全副武装？”</p>

柏夜息声线微沉。</p>

“感冒。”</p>

时清柠愣了愣：“严重吗？着凉了？吃过药没有？”</p>

“吃过了。”</p>

柏夜息点头，抬眸往别墅二楼一瞥。</p>

“要上课了。”</p>

“你要是难受的话，今天请假休息也行。”时清柠说，“不急这一天。”</p>

柏夜息只摇了摇头。</p>

时清柠只好和人一起进屋。</p>

但他走了几步，对方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并肩跟上来，始终落后半步。</p>

时清柠回头，柏夜息也跟着停了脚步，读心似的一眼看穿了少年的疑惑，言简意赅。</p>

“会传染。”</p>

柏夜息很有一位病人的自觉，进琴房之后也没有摘下口罩。</p>

两个小时的课程结束，老太太也提了一句。</p>

“囝仔今天好像有点疲惫。”</p>

弹琴也需要体力消耗，顶级钢琴家的体力一般都很出色。</p>

前天时清柠练习时，老师为他选的就都是一些平缓稍短的曲目。</p>

而今天，柏夜息的气息看起来比时清柠还微弱一些，肉眼可见地有些倦怠。</p>

“回去注意休息。”老太太道，“下次课程也隔天吧。”</p>

送走老师，时清柠很快跑回来去看柏夜息，柏夜息也正准备要走，还是因为要打印一份乐谱才慢了一步。</p>

时清柠原本也想早早让人回去休息，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下意识拉住了对方。</p>

“等一下。”</p>

柏夜息回头看他。</p>

男生眸光依旧很冷，但不知是不是隔了层镜片的缘故，他整个人看起来平缓了许多，望着时清柠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平和，看起来像是……</p>

心情不错。</p>

时清柠不由有些疑惑。</p>

自己是怎么从对方一成不变的表情里看出人心情不错的？</p>

不过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时清柠正考虑着要想什么理由留人，一旁阿姨就端着托盘走到了客厅来。</p>

“刚煲好的莲子羹，盛了两碗，”阿姨笑呵呵地说，“来尝一尝吗？”</p>

时清柠正好把人留住：“喝完再走吧。”</p>

柏夜息似是顿了一下，还是顺着时清柠的动作，走回了客厅。</p>

莲子羹香气清甜，温度正适宜。阿姨分别把汤盅端到两人面前，说了一句：“把口罩摘下来喝一点吧”。</p>

原本心不在焉的时清柠听见这句话，忽然像被惊雷击中一般——</p>

他猛地想起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p>

柏夜息下午一直没有咳嗽，他为什么要戴口罩？</p>

时清柠怔怔地看向对面的人，他看着对方摘下半边口罩，拿起汤勺去舀莲子羹，视野忽然像被尖锐地扎刺了一下。</p>

陶瓷的汤勺，分量不重，柏夜息拿起勺子时，手腕却不自觉地轻抖了起来。</p>

“你的手怎么了？”时清柠忽然问。</p>

柏夜息抬眸。</p>

隔桌而坐的时清柠已经站了起来，本就白皙的面容无声地褪去了血色，声线都隐隐有些发颤。</p>

“你的嘴巴……为什么那么白？”</p>

不是白。</p>

是惨白。如银如纸，反正绝不会是正常人的唇色，就这么被柏夜息遮掩在口罩之后，将将才显露出来。</p>

“……”</p>

时清柠忽然想到了那个最为可怕的念头。</p>

他推开椅子，差点把自己绊了一下，跃起似的一步迈到了柏夜息面前，几乎是扑进了对方怀里。</p>

时清柠的动作太突然，屋里几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不远处的孙明额角一跳，下意识想要上前——他亲眼见过柏夜息是怎么对付扑过去的保镖弟兄，越是他们这样的人，身体的本能反应越强。</p>

而时小少爷的身体经不起哪怕一点意外。</p>

但孙明慢了一步，他也没看到让他心头一紧的预想。</p>

那个被他和所有兄弟视作洪水猛兽的长发男生，并没有对时小少爷作出任何的本能反击。</p>

反而还伸手，在人身侧护了一下。</p>

像是在怕人会摔到。</p>

然后柏夜息就被握住了手腕，袖口被拉卷起来。冬天的衣服偏厚，按理说不好卷折，但男生实在是太过消瘦，以至于袖管都显得有些空晃，轻易地就被卷了上去。</p>

露出里面肤色苍白如纸的削瘦小臂。</p>

以及大片晕开了的、浓到几乎再难化去的血瘀。</p>

淤痕的正中，是一个触目惊心的针孔。</p>

有如漩涡的中点，花朵的蕊心，在这苍寒的冬夜里，缓缓翻旋开了猩红的血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