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但为君故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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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洲岛上群山环绵，各大庭院修筑在山间，海拔不等，就连接通的路道都是陡峭的山路，恐高者实在不适合前来游玩。</p>

从监察东院往西院去，要经过四十二道从水底拔起的石柱，石柱侧壁布满青苔，像是稍有不慎就会打滑跌落水中。</p>

裴谨负手走在前面，石柱间距不小，但他一步一根跨得娴熟，跟在后面的白决就不那么轻松了，他现在知道崖岛快剑的步法为什么那么精妙绝伦了，岛上面的人天天都在被迫修炼啊！</p>

站在石柱上恰好能俯瞰到北边的水狱，铁墙围成了个半月牙形状的，如果不是在里面待过，从外面看还以为那是哪处桃源。</p>

裴谨走出二十几根柱，回过头看白决，看见只张着手臂笨拙跳跃的雏鸟，想飞不敢飞的，追逐他背影的表情像怕跟丢了鸟妈妈。</p>

白决一看裴谨回头望他，立即抱怨：“我以后再也不想来崖岛了，比爬薄暮空潭的云梯还累，哦，对了，你不知道薄暮空潭长什么样子吧。”</p>

“我知道。”裴谨顿了一下，“我去过。”</p>

白决脚踩到青苔一滑，身子朝后栽去，也没看清裴谨是怎么过来的，人影一闪裴谨就把他接住了。</p>

从那张加了障眼法的鬼面上也能读懂裴谨表情中的嫌弃，裴谨的手搭在白决腰间，带着他三两步就快速过了石桩。</p>

白决本来想问他什么时候去过，在他兜住自己时就福至心灵地想起，三十年前那档子事天下皆知，裴谨去过也是正常。</p>

“你去的那个，已经不是薄暮空潭了。”白决有些失意地道。</p>

“我……”裴谨张了张口，却没说下去。他想说其实更早以前的薄暮空潭，他是有一些记忆的，和灵识刚刚融合那会儿吸收了不少那家伙的见闻，后来封住了大部分，很多东西只留下浅淡的印象。</p>

隐隐约约有一个紫衣美人翘腿坐在水席中央的棋盘上朝他笑，边上是瀑布潺潺，眼前是人比花娇。</p>

每想到这些画面，他连岛上的紫色熏梧树都不敢再看。</p>

进了西院，裴谨一路直奔档案室，西院的人看见裴谨忙不迭行礼，礼行到一半裴谨人都已经走出百米远，他们又匆忙跟上来以供差遣。裴谨所到之处，站着的立正，坐着的端直，玩耍的严肃，白决跟着他后面体会了一把从未体会过的威风。</p>

也不知道裴谨年纪轻轻，这些人怎么就怕成这样。想来想去，一定是因为他平时就不好相处。</p>

裴谨一进屋子便道：“把七间二十五、二十八，八间十六，九间一号调出来，七二八涉事弟子也叫来。”</p>

他边说边走到主桌前坐下，抬目见白决仍站着，道：“愣着干什么，坐。”</p>

白决站在屋子里束手束脚，感到一屋子人的目光都往他身上投：“坐哪儿？”</p>

裴谨示意自己身边。</p>

白决一看，那儿就一张八仙椅，已经被裴谨占了，让他过去坐什么？总不是坐他腿上吧！</p>

想到那日的事，白决一阵耻意：“不了，站着不累。”</p>

裴谨慢腾腾从桌子底下抽出一张琴凳，拍了拍，似笑非笑看着他。原来刚才因为视角关系，白决没看到那凳子。</p>

白决脸上的表情精彩绝伦，他有些恼怒地走过去重重坐下。</p>

裴谨嘴角笑意深了一些。</p>

白决道：“你倒称职，档案号都记得一清二楚。”</p>

裴谨接过仆人奉上的茶具，挥手命人退下，自己给两人斟了两盏：“只是这件事。”</p>

不一时有人站在门口敲门，白决立即好奇看去，见那人穿着一件普通崖岛仆人服饰，刚刚把手上的扫帚立在门边，跛着脚走近屋来。</p>

“少主，小人便是三十年前中咒，后来侥幸被救回来的弟子之一。”</p>

“你再把当年的情形详细说一遍。”裴谨抿了口茶。</p>

那跛子一愣，脸色有些发青：“小人曾向监察院的大人讲过一遍，记录在案……”</p>

“你如今再说一遍。”</p>

跛子顿了一下，头垂下去：“是。”</p>

白决身子往前探了一些，手撑在下巴上望着跛子，思索他为什么看上去不太乐意说。这种细节裴谨似乎没发觉，只是低着眼帘吹两口茶，催促那人叙述。</p>

“当年小人亦在监察院司审讯、缉妖一职，虽说偶尔会接触野生妖物，但都是不足为惧的小妖，平时和监察院同僚同吃同住，生活作风也良好，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中的那个咒，咒印发作的头一天小人还在和同僚喝酒，那日大餐了一顿，隔天……”</p>

“少主！”有人打断了跛子的话。</p>

裴谨皱眉看去：“何事。”</p>

“少主，档案七二五出了点问题……还请少主过去看看。”</p>

裴谨搁下茶杯，神色不悦：“七号档案室无我手令不可查阅，出了什么问题？”</p>

他也不待那人回复，便站起身朝门口走去，白决跟着站起来，看了那跛子一眼，想了想到：“你过去吧，我想问他几句话。”</p>

裴谨稍一犹豫，点头应许，随后大步出去了。</p>

白决坐下来道：“这位大哥，你接着说？”</p>

跛子也不知道白决是什么人，踟躇了一会儿，道：“隔天就是众所周知的，有一批人忽然发疯伤起自己人来，其中就有我。然后我背上就被发现了那个印记，当时我神智不是很清醒，许多细节也记不清了，后来被救醒才知道是中了白决那厮下的妖咒，更听说那厮酿成薄暮空潭惨案，亲手杀师叛逃！”</p>

跛子捏紧了拳头，面容都有几分扭曲：“若不是他给我下的那咒的后遗症，我腿也不会残缺，经脉也不会受损，我因为这个被调出了监察院，现在只是一名普通的洒扫弟子，修仙生涯就这般断送，要不是白决，要不是他！这厮害人无数，死于锁灵毒真是便宜他了！”</p>

白决目睹他激动的样子，略微有些不适，拿起茶盏凑到嘴边又放下：“却也尚未定论，是白决下的妖咒。”</p>

跛子登时暴跳如雷：“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他堕入妖道，背叛仙门是不争的事实！！是个人都想要将他碎尸万段，你替他抵什么赖？！”</p>

“我哪里就叫抵赖？”白决搁在腿上的手缓缓握成了拳，尽量把自己声音放得平缓，“难道不是合理猜测吗，如果不是他，真正的凶手就逍遥法外了。你……你应该连他的面都没有见过吧，怎么断定他是什么样的人？我理解你受害者的心情，就算复仇，也得要知道真相，弄对目标吧。”</p>

“还说不是抵赖！你是什么人，是否也是妖界派来的奸细！”跛子指着他，愤怒之下连骂了数句脏话，“该不会你也是那个白决的追随者，才厚颜无耻想替恶贼狡辩！你做梦吧，白决死透了，澶溪宗全宗上下也死透了！”</p>

白决霎时拍案而起：“你搞清楚自己在为谁悲愤了吗？！薄暮空潭的惨案是个人都难受，我不难受吗？！你是受害者，澶溪宗就不是吗！血案发生在澶溪宗的事实被你吃了吗？！”</p>

跛子血冲到了头顶，冲过来抓起茶盏往白决脸上泼：“你这妖界奸细，去死吧！！”</p>

白决气得浑身发抖，比对方有过之而无不及，却也没有料到对方会动手，当即被泼了一身，茶盏砸在脑门上，青红了一片。</p>

他一抬掌掀翻了桌子，撞得跛子退后几步，跛子腿脚不灵便，顷刻摔倒在地，却仍不忘指着白决骂些不堪入耳的话。</p>

白决这三十年在中洲都听到些风言风语，就料到修真界会是什么情形，但他终究低估了愚蠢之人的愤怒会是多大的恶意，更没想到连澶溪宗都被这些人恨着，只因为他的出身。</p>

三十年前霁风院的听审堂上，那铺天的恶意迎面而来时他都没有今日这般愤怒，那个时候有个崖岛的丫鬟尚还安慰他，说那些人不过是嫉妒，谁特立独行就把剑指向谁。</p>

现在呢？</p>

跛子像疯了一样的谩骂，把自己心中的怨气一股脑撒在“洛笙”这个根本不相干的人身上：“现在还替白决说话的都没一个好东西，就该通通下地狱！当初他混修，澶溪宗就应该出面制止，陶漱也是，堂堂心道第一人养出这么个徒弟！活该他死……”</p>

“给我闭嘴！”白决猛地并掌划出一道劲风，打在跛子身上，力道之大，跛子直接飞出了屋外，摔在庭院中爬不起来。</p>

白决追出去，声音颤抖：“陶漱当年是为救人而死，没有他，你知道还会死多少人吗？如果连他也要落得个教徒不善、自食其果的恶名，你还有良心吗？！”</p>

他们两人争执的动静很快吸引到院子里其他弟子，他们认识跛子却不认识白决，围过来护着跛子，用充满怀疑的目光瞪着白决：“发生什么事了？不是问话吗，谁准你动手了？”</p>

“让一让！让一让！……洛笙？”有人从监察院一众人中挤出来，压下了几个差点冲过来对白决动手的同僚，是段临风。</p>

段临风不解地看了看白决和跛子：“洛笙，这是怎么了？早间剑堂的事我才听说，上哪儿都找不到你，你怎么在这？”</p>

“临风，你认识他？”跛子指着白决道，“这个人竟然替逆贼白决狡辩，该禀告少主，让少主好好查查他的底！”</p>

此话一出，众人看着白决的眼神立即从怀疑转变成了满满的敌意：“三十年过去了还有活的人替凶手说话？”</p>

就连段临风也惊讶复杂地看向白决：“洛笙，真的？”</p>

白决看向段临风，咬了咬牙：“段大哥，你心善，你来说说。三十年前那桩仙门血案，最该追究的是什么？有没有疑点？白……澶溪宗，至少是无辜的吧。你的同僚把话说的这么难听，是不是太过了。”</p>

段临风眉头一紧，看他的表情像是第一天才认识他：“洛笙，你这话就不中听了，连澶溪宗也算无辜，那我兄弟成这样了算什么？”</p>

白决：“……”</p>

白决艰涩道：“我听说，澶溪宗也早与白决割席了，倘若现在有个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的澶溪弟子站在你们面前，难道你们也要斥责他吗？”</p>

跛子道：“澶溪宗当年没少包庇白决！养虎为患，玩火自焚，牵连到我们这些无辜的人，现在我们迁怒他们的弟子又算什么。”</p>

片刻，白决讽刺地笑出来：“无辜，你们可真无辜！你们要不要一人一口唾沫，把澶溪宗淹死算了，那可真是为仙门立下大功，大道有成，功德无量啊！”</p>

“洛笙，你……”段临风失望地看着他，“亏我还想要替你说话，没想到你真的是那恶徒的追随者。我也不会再帮你留在崖岛了，今天一过你就自行离去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