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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极少在凌晨一点前休息。她非常忙,但她的生命没有意义。做金融这行的人会明白她的意思。跌宕起伏的是《华尔街之狼》,枯燥无味的是华尔街。那些刚入行的所谓的分析师,手里拿着二十万起步的年薪,每天做的工作无非是把数据录入,再把数据导出。数据这头的人不知道他们在录入什么,数据那头的人也不知道他们在分析什么。
因为数据是个谎言。
非显著性差异、显著性差异、欺骗性平均值、相关性和因果性的混淆……类似障眼法的小手段她能说出一百条。分析标准换来又换去,结果无非是把你忽悠去买股票而已。
百分之二十的人握着百分之八十的资源,剩下百分之八十的人活得毫无价值,不如一条代码有尊严。
这就是金融。
她大概是上辈子杀了人放了火,这辈子才会不得不做金融。
说是雇她来帮他“管家”,可陈利亚大部分时候并不需要她做什么。半个小时前他让她泡了一杯茶,半小时后她去书房收茶具,发现他几乎没动,只好又把茶水原样端出来。
不是,连许尽忱那种挑剔的公子哥都觉得她茶泡得不错,他是哪里觉得不对了?
她不敢浪费他的茶叶,把他弃之不要的茶水匀了一点出来,尝一下就知道原因了。他的茶叶和市面上不同,他不讲究成本。陆羽的《茶经》在现代已经够讲究,但在古时候还叫“草茶”,是下品,因为陆羽讲究成本。
真正的好茶,千夫雷动撷银牙,露水散了后选最细的,先蒸青,再浮选,还不能用手指,只能用指甲。现代三十多万一公斤的老班章,比不上人家宋朝一饼茶的加工费。
这种茶,是不能像她这样直接拿开水泡的,讲究什么一火二火三火。
这么麻烦的人,居然活到现代,还没灭绝?
李维多在茶桌前站了一会儿,最后决定别给自己找麻烦,给他拿了一瓶矿泉水进去。
陈利亚:“……”
他神情莫测地“看”了那瓶矿泉水一会儿:
“你对你的前上司,也这么敷衍么?”
“不敢
。”
李维多说:
“我的另一位上司喝农夫山泉就饱了,但我给您拿的是最好的矿泉水——最好的哦。”
陈利亚:“……”
她以为她加个可爱的语气词,他就会妥协降低自己的标准了么?
他没喝过瓶装水,他的水都是曹品倒在杯子里后端给他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会开矿泉水瓶了。
陈利亚从抽屉抽出一把小刀,正要把矿泉水盖切下来,李维多无声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从他手里拿过瓶子,拧开,放在他面前。
陈利亚:“……”
“您有吩咐,再喊我。”
李维多没有躬身,反正他也看不见,转身就要离开。
陈利亚:“等等。”
李维多停住脚步。
陈利亚指了指桌沿一叠材料,神情淡漠:“你不是说自己喜欢做金融项目?这是近一周我的资金变动和财务账目,原本是理财顾问的工作,但既然你喜欢,就都由你负责。”
李维多:……她上辈子可能不止杀了人放了火。
但这话的确是她说的。李维多盯着那堆报告,有点生无可恋。但陈利亚看不见她的神色,只能听到他新上任的临时管家干脆地抱起那堆材料,声音清冷又软儒,好像很欢喜:
“好的,您什么时候要?”
“不急。”
陈利亚抿了一口矿泉水,顿了一下,又说:
“你去哪?你要把我的材料拐跑到哪里去?”
“我房间。”他又没给她办公室。
“这种机密文件,你搬来搬去,如果出了纰漏,谁负责?”
他又抿了一口矿泉水,仿佛随口道:
“李可可,就在这里做。”
李维多:“……”
他们两个房间就隔了一堵墙,她从这个隔壁搬到那个隔壁,到底能出什么纰漏?
李维多站了一会儿,实在懒得再抗争一次,转身拿了ipad,在他卧室的角落里找了个小小的角落,蜷在地上开始办公——还自觉地把自己盘成了一个小球,因为她记得曹品说过,在这里工作的第一要义,是不要有存在感。
幸好,她对这种孤男寡女半夜三更
一起工作的场景习以为常,并不尴尬。比起许尽忱拉着她以床为桌研究股市走向,陈利亚靠谱多了。至少他们坐的地方,和他的床用屏风隔断,比起卧室,更类似于书房。完全性冷淡的装修格调,无形中也冲淡了暧昧和不详。
她很快进入工作状态。
陈利亚:“……”
她这就没有声音了?
他祖辈留下的产业五花八门,“家族企业”是古老叫法,其是更像是早期的生态链,涉及内容极其庞杂。她难道不应该先问问他、和他探讨一下长期资本管理思路,再开始么?
可他等了一会儿,他新上任的小管家好像真的沉迷于事业无法自拔了。她是如此敬业,甚至为了减少噪音,专门用ipad打字,还戴了口罩——他现在连她打字和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可他没有任何话题能和她聊。
他不能询问她的故事,因为她对自己的经历闭口不提。她对他不感兴趣,因此他也就对她乏善可陈。
一瓶矿泉水,为什么这么多?
这是浅秋的夜晚,危楼高百尺,夜风吹不入寓舍。她身上的香气慢慢朝他涌来,桂花又开始在她衣领上盛开。
他没有烟瘾,此刻却觉得自己染上了烟瘾。时间慢慢过去,他终于翻完了手里的刻版书、喝完了桌上的那瓶水。抬起头,刚想开口,他坐在角落里的小管家不知从哪儿掏出一瓶可乐,头也不抬地放在他桌上,还麻利地收走了他的空水瓶,俨然是一位合格的管家了。
陈利亚:“……”
她一个晚上,到底要他喝多少东西?
于是他又垂下眼,翻开一页刻版书。自鸣钟在一边自顾自地走,时间叠加,时间累积,时间过去。但时间的度量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当你觉得岁月难熬,时间就加倍拉长你的痛苦,当你不想时间过去,它就匆匆流走,不给你一点喘息。
秒针“咔哒”一声,划过十二点。
陈利亚的黑色睫毛,像蝴蝶细长的脚,细微地颤了一下,在水面划起一丝涟漪。
李维多站起来,有点疲倦地按了按晴明穴,把厚厚一叠资料放在他面前,她非常自觉地把
自己定位成了曹品的下属,也非常自觉地,把他的卧室定位成了另一种办公室。
“我已经把所有资料都看完,财务报表也全部核对了。至于其它专业方面的问题,我已经整理出来email给了曹总……曹管家,等讨论出最后结果,再由他反馈给您,可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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