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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碌一天, 楼喻回到府中。</p>

刚入东院,就见到他娘迎上来,满目心疼:“喻儿, 娘看你这段时日清减不少, 特意让厨房煲了汤, 你趁热喝。”</p>

楼喻摸摸肱二头肌,心中甚为满意:“娘, 我不是清减了, 是长高了。”</p>

也变强了。</p>

虽然不像李树他们高大魁梧,但肌肉线条流畅, 只是穿上衣服稍显清瘦。</p>

反正他又不追求肌肉猛男的身材,相比李树和周满,他更欣赏霍延那种修长精干的。</p>

庆王妃亲手给他舀了汤,“娘就是觉得你瘦了。”</p>

“行行行,娘说了算。”</p>

楼喻笑着乖乖喝汤。</p>

庆王妃屏退左右,等楼喻一口一口喝完, 才肃容低声道:“喻儿, 娘要你给句准话。”</p>

楼喻诧异抬首:“娘要问什么?”</p>

庆王妃秀眉凛冽:“你是不是……不甘为藩王世子?”</p>

这话着实过于委婉了。</p>

楼喻置碗于案, 轻笑一声:“娘,我眼下不过是求自保。”</p>

庆王妃道:“你可知娘是什么出身?”</p>

楼喻茫然:“外祖不是游击将军吗?”</p>

“可你曾外祖是水匪出身。”庆王妃语出惊人。</p>

啊这……</p>

楼喻继续茫然吃瓜。</p>

庆王妃低声道:“此事自你外祖当官后就没再提过, 你不知道也正常。不过娘今日告诉你这些, 是想问你,你需不需要人手帮忙走船运货?”</p>

楼喻眼睛瞪大, 求之不得啊!</p>

漕运的重要性不必多说, 他若有水上帮手,以后不管是运货还是运兵,都是极为有利的辅助手段。</p>

他惊奇问:“曾外祖尚有旧部?多少人?如今在何处?”</p>

庆王妃哭笑不得:“南方水系发达, 他们如今都在南方讨生活,你曾外祖去世时有一千多人。”</p>

“那如今?”</p>

“你曾外祖去世前,建了个船帮,本想将这摊子交给你外祖父,谁知你外祖父去给朝廷卖命,便交由我义兄打理,如今多年未见,娘也不知有多少人。”</p>

楼喻眨眨眼,总感觉他娘年轻时的日子好有趣啊。</p>

“娘的义兄,不就是我的义舅?”</p>

“嗯,”庆王妃面露柔色,“你这个舅舅身世不好,是你曾外祖做主,让他给你外祖父做义子。”</p>

楼喻问:“他人怎么样?”</p>

庆王妃笑了,“你以后见了他就知道了,你要是需要,娘可以传信过去。”</p>

楼喻连连点头,他怎么可能不要!</p>

谁能想到,他娘还有这背景呢。</p>

美美睡了一觉,翌日醒来,又有喜报传来。</p>

之前他让郭濂上奏之事,朝廷已经同意了!</p>

从此以后,阳乌山地界皆由庆州管辖,也就是说,阳乌山成为庆王合法封地的一部分。</p>

楼喻表扬一下郭濂:“干得不错,今日郭棠有鸡腿吃。”</p>

郭濂:“……”</p>

他现在万分后悔,每天只能拿着儿子的亲笔信彷徨度日。</p>

适时,司狱官呈上牢犯名册。</p>

楼喻仔细翻阅后,剔除一些死囚,其余的都打算拉出来使使力气。</p>

虽然贩盐给他带来巨利,造纸坊的纸也被运往经济发达的城市,卖出好价钱。可他要养这么多人,要买这么多原料,着实不容易。</p>

所以必须要开荒种粮。</p>

多余的劳力都拉去垦荒,反正庆州荒地多得是。</p>

司狱官根本不敢违抗,应声下去。</p>

郭濂见此长叹一声,胡闹啊,这完全就是在胡闹啊!</p>

在他看来,建设所谓的新城,纯粹是楼喻异想天开!</p>

日子不紧不慢,新城的建设热火朝天。</p>

窑炉建成后,楼喻令所有铁匠开始打造铁制农具,毕竟开荒也是要工具的。</p>

他让那么多人去开荒,农具早已告罄,有人只能用木锹挖土,那效率能提得上来吗?</p>

唯有徐胜,站在滚烫的炉口前沉默不言。</p>

他想起那日楼喻问他的话——你想不想缔造传奇?</p>

他当然想!他太想了!</p>

身为铁匠,能打造出一柄绝世宝刀,是他的终生夙愿。</p>

为此,他可以用自由换取。</p>

“徐工在沉思什么?”</p>

身后忽然响起一句问话,声音温润清澈,如潺潺溪流,平静了他滚烫翻涌的心绪。</p>

徐胜连忙转身跪拜:“见过殿下。”</p>

“不必多礼。”</p>

楼喻着一身修身短打,这几个月身量长高不少,整个人显得颀长挺拔,丰神俊朗。</p>

他虚扶徐胜起身,道:“此炉只有你我二人,今日我便教你灌钢之法。”</p>

同百炼钢相比,灌钢法有一个显著的优势。</p>

这种方法可以在高温下,使液态生铁中的碳、硅、锰等元素与熟铁中的氧化物发生剧烈氧化反应,从而去除杂质,达到提纯效果,提高钢铁质量。[注1]</p>

如此便可减少反复锻打的过程,提高生产效率。</p>

而且这种方法简便易学,便于广泛传播。</p>

为减少制造刀剑成本,发挥各种钢铁性能的长处,綦毋怀文这位大师还对制刀工艺进行了改良。</p>

他用灌钢法炼制的钢做刀刃,用含碳量低的熟铁做刀背,如此一来,刀刃锋利不易折,刀背柔韧可支撑,刚柔并济,经久耐用。[注2]</p>

楼喻给徐胜仔细讲解宿铁刀的制法,徐胜越听眼睛越亮。</p>

他是个技术成熟的铁匠,楼喻不过稍稍提点,他便如醍醐灌顶,雀跃得差点跳起来,口中直呼:“妙!太妙了!实在太妙了!”</p>

楼喻不得不泼他冷水:“虽然原理听起来简单易懂,但真正上手还需费上一番功夫。”</p>

徐胜郑重道:“小人明白!”</p>

“除去我方才说的那些,还有一点至关重要。”楼喻悠悠道。</p>

徐胜已是拜服:“请殿下赐教!”</p>

“如何淬火,你可知晓?”</p>

徐胜下意识想说“用水”,可硬生生憋住了,他又不傻,殿下既然指出这一点,那肯定有新法子。</p>

他面泛红光,等待楼喻教导。</p>

楼喻却只道:“你可以试试牲畜的尿液以及油脂。”</p>

此“双液淬火法”亦是綦毋怀文大师的成名之作。</p>

动物尿液中含有盐分,冷却速度快,可使钢更加坚硬;动物油脂冷却速度慢,可使钢更加柔韧。[注3]</p>

如此一来,便可提高钢的性能。</p>

只是,这个淬火法的技术相当难掌握,如果时机不对,制出来的钢刀不是过脆就是过软。</p>

没有测温、控温,只能依靠工匠的直觉和经验。</p>

徐胜经过点拨,恨不得立马开炉炼钢,尚且不知前方有无数失败等着自己。</p>

徐胜独占一炉大家都看在眼里。</p>

一开始众铁匠还不敢置喙,可日子长了,其余窑炉里不断产出新的农具,唯有徐胜那个炉子总是产出废品,大家心里不平衡了。</p>

凭什么这个废物能独占一座窑炉?</p>

拿着相同的钱,干着不同的事,众人咽不下这口气,不知怎么的就闹起来了。</p>

起因是徐胜走路时神思不属,撞上了一个人。</p>

那人是个经验成熟的铁匠师傅,在庆州城里不说数一数二,但也叫得上名头,选择应聘这份工作,不是为了糊口,只是为了能跟官府搭上关系。</p>

说不定管事的见他铁炼得好,以后就能跟官府做生意了呢。</p>

徐胜很诚恳地道了歉,那人却不依,揪起徐胜的衣领,轻蔑道:“你要是真想道歉,就别干这行了,咱铁匠的脸都快被你丢尽了!”</p>

其余人围观过来,纷纷附和。</p>

“是啊,徐胜,你成天出废铁,真不知道府衙大人为什么都不管!”</p>

“大人们不心疼,咱们可心疼坏了!”</p>

“徐胜,没这个本事就回家种地去吧!”</p>

“徐胜……”</p>

一声又一声的讥讽与谩骂钻入徐胜耳朵,他不禁捂住双耳。</p>

这些天,他日夜殚精竭虑,就是为了找到一种平衡。</p>

可他总是寻不到那个窍门,淬出来的钢刀不是太脆就是太软,不仅达不到殿下的要求,连铁匠铺里的学徒都比不上!</p>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天赋,殿下都将新法子教给他了,他却一点进展都没有!</p>

徐胜的精神状态本就接近崩溃,被周围一激,气血上涌,直接晕了过去。</p>

众铁匠全都愣住了,这人这么不禁事儿的吗?!</p>

他们也不是坏人,见状连忙去叫大夫。</p>

魏思如今是工匠管事,此事传到他耳中,他立刻赶往医馆。</p>

为徐盛诊治的是陈玄参。</p>

“陈大夫,徐工如何了?”</p>

魏思得楼喻重用,不仅仅是他名册做得好,他还很通透。</p>

他知道殿下看重徐胜。</p>

殿下甚至还嘱托过他,不论徐胜耗费多少铁矿,都不必多管。</p>

陈玄参道:“忧思过度,一时晕厥,不过并无大碍,让他歇上一歇也是好事。我给他开张安神的方子。”</p>

“多谢陈大夫。”</p>

魏思付了诊金,吩咐人看顾徐胜,立刻动身去求见楼喻。</p>

得知徐胜被气晕,楼喻第一反应是哭笑不得。</p>

看来“灌钢法”将徐胜折磨得不轻啊。</p>

他问:“大夫说他几时会醒?”</p>

魏思道:“约莫一个时辰后。”</p>

“行,一个时辰后我去看看他。”楼喻回道。</p>

好好一个人差点被逼疯,他实在惭愧。</p>

徐胜仿若置身烈火之中,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p>

他环顾四周,火舌如狂蛇乱舞,一点一点淬炼着他的身体。</p>

体内的杂质慢慢被烤化,身体似乎变得更加轻盈纯粹。</p>

忽然,一团熟悉的东西朝他逼近。</p>

嗯,他该融合多少才能更加柔韧呢?</p>

他仔细地揣摩着,小心地接收着,直到一个临界点,他果断停下。</p>

他出了炉,闻到一股尿骚味,然后被冰冷的尿液溅了满身,又被一团滑腻柔软的物事浸润过。</p>

他蜕变了。</p>

变得坚硬而柔韧。</p>

徐盛倏然睁开眼,眼底泛红,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p>

看管他的人立刻惊叫:“醒了!他醒了!”</p>

魏思得到消息,立刻遣人去禀告楼喻,自己亲自来看望徐胜。</p>

谁知刚到门口,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疯跑出来,直奔窑炉入口。</p>

魏思心中一凛,这是中邪了?</p>

他连忙带人追过去。</p>

“魏管事,要不要多叫几个人过来?”</p>

魏思正要点头,却见徐胜动作熟练地将细碎的铁矿投入炉中,口中还念念有词。</p>

看似疯癫,实则行事极有分寸。</p>

他拦住杂役去路,拧着眉,“再等等。”</p>

遂带人守在窑炉外。</p>

不久后,楼喻行至窑炉魏思一五一十将事情告诉他。</p>

楼喻不禁一喜:“这是有进展了?”</p>

他立刻嘱咐魏思:“这几日派人送食送水进去,切莫惊扰到他。”</p>

尚不知徐胜还要锻造多久,楼喻强压下激动的心情,反复告诫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p>

他试图转移自己思绪:“魏思,之前交待你收集窑炉矿渣,如今有多少了?”</p>

窑炉日日不停地打造铁农具,有不少废弃的矿渣,楼喻打算废物利用一下。</p>

魏思:“已有千余斤。”</p>

“阿思,你认为,既然这些铁矿能冶炼出坚硬的钢铁,那这些矿渣能不能也能炼出同样坚硬的物事?”</p>

楼喻故意问。</p>

魏思完全不懂,只道:“既然殿下有心,不妨试验一下?”</p>

“好,就依你之言。此事我已琢磨很久,正好今日试一试。”</p>

楼喻吩咐道,“你召几个有经验的窑工,另外开炉锻造新物。”</p>

魏思也不多问,迅速寻来几位窑工。</p>

窑工们一见楼喻,便觉贵气逼人,不敢直视,纷纷低首拜见。</p>

楼喻早已习惯跪拜之礼,径直吩咐几人,备齐石灰岩、黏土、石膏和矿渣。</p>

他要煅烧硅酸盐水泥熟料。</p>

比起木制房子,水泥建筑更加速成。以后工厂、员工宿舍、住宅等等,他都会用水泥建造。</p>

窑工们不知他要做什么,但碍于他尊贵的身份,不敢怠慢,手脚麻利地砸碎石灰岩,在楼喻的吩咐下,将之烧成生石灰。</p>

等待过程中,楼喻又让人用双层木栅栏在空地上围成一个紧密的“回”字形。木栅栏全都固定在地上,约莫一人多高。</p>

冯二笔一直跟在他身边,实在不解:“殿下,您这到底是要做什么?”</p>

楼喻卖个关子:“很快就知道了。”</p>

经过窑工的不断尝试,楼喻需要的水泥终于烧制出来。</p>

在水碓的不断碾磨下,水泥熟料变成浅灰色的细密粉末。</p>

楼喻着人加入适量的水和砂石进行均匀搅拌,逐渐变成胶凝状。</p>

他将胶凝状水泥倒入“回”字夹心处,拍拍手上的灰,笑道:“等明天再看看。”</p>

众人心中存疑,只能盼着明天早点到来。</p>

楼喻暗暗表扬自己动手能力还不错,一脸笑容地回了府城。</p>

翌日一早,楼喻召来霍延、李树、杨广怀,领数十府兵,前往工地。</p>

霍延和李树平素以训练府兵为任,几乎很少出营。</p>

突然被楼喻拉过来随行,皆有些不解。</p>

李树脑洞比较大:“殿下,莫非那群匠人闹事需要镇压?”</p>

“并非如此,”楼喻耐心解释,“今日带你们去,是想试验一下昨日的成果。”</p>

杨广怀难得有兴致:“听说殿下昨日烧出了稀罕物,我正想去瞧瞧。”</p>

“难道是无色琉璃珠?”李树惊讶问。</p>

前段时间,由于楼喻入戏太深,又是随身携带,又是张贴告示,搞得全城都知道他对琉璃珠爱不释手,甚至到了要亲自煅烧出来的地步。</p>

后来似乎寻到了制造法子,撤去了告示。</p>

李树有此联想,倒也合情合理。</p>

楼喻摇首笑道:“等会儿就知道了。”</p>

霍延不由看他一眼。</p>

他心知楼喻素有巧思,见他眉眼俱生喜色,便知一定是非凡之物。</p>

他期待楼喻口中的成果。</p>

一行人来到“回”字木栅栏前。</p>

魏思已在此等候,还有一群求知若渴的窑工。</p>

众人见礼后,楼喻吩咐人劈开木头,露出里面的水泥墙壁。</p>

虽然比起现代工艺显得粗糙,可楼喻已经心满意足。</p>

他伸手戳了戳。</p>

一夜风干后,水泥变得极为坚硬。</p>

他转首问几人:“此物看起来像什么?”</p>

李树一脸茫然:“像石头?”</p>

灰不拉几的东西,看起来又这么硬,不是石头是什么?</p>

他脑子转得快:“殿下,此物坚硬,用于防御工事甚好,若是建造耗时短,可谓大善!”</p>

楼喻赞他一眼,“不错,你们可知建造此物用了多久?”</p>

“多久?”霍延问。</p>

楼喻看向他:“除去烧制工艺,不过盏茶时间。”</p>

几人不敢置信。</p>

若当真如此,那他们的城墙岂非可以加固再加固?</p>

想起庆州破旧的城墙,大家都心领神会。</p>

却听楼喻道:“日后工坊、宅院、道路等,皆可用此物建造铺设。”</p>

新城就该有新城的样子!</p>

众人自然无异议,庆州城世子最大,连庆王都比不上。</p>

楼喻笑了笑,拍拍霍延腰间佩刀,“你力气大,去试试此墙是否坚实。”</p>

霍延颔首,抽刀上前。</p>

此刀是他从府衙武库里挑出来的,虽然比不上他父亲的宝刀,但轻易斩杀敌首不在话下。</p>

刀身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p>

其余人往后退离,避免被波及。</p>

霍延全力劈向墙面。</p>

众人:“……”</p>

霍延目露惊异,他低首看自己虎口,有些微震痛。</p>

他自己的力气自己知道,若这是天然的坚石,还说得过去。</p>

可这分明是窑炉里煅烧出来的东西!</p>

居然连钢刀都断了。</p>

众人惊呼上前,细观墙身的印痕。刀刃确实在上头留下裂口,但很浅。</p>

深知霍延力气的李树目瞪口呆。</p>

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道:“殿下,我也想试试。”</p>

众人退离更远,唯恐被不长眼的断刀所伤。</p>

李树大吼一声,使出吃奶的力气,刀刃与墙面相撞时,只觉虎口剧痛,然后刀口断裂,又废一柄刀。</p>

他站在水泥墙边,为自己心爱的宝刀默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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