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第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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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楼喻, 在场没人能听懂，但这不耽误他们齐刷刷等楼喻表态。</p>

霍延出身名门，自家也有类似辈分表, 联系楼蔚昨夜说辞，便猜出几分。</p>

他审视着楼蔚。</p>

楼蔚被他眼神所慑，不由后退半步，却还是执拗地盯着楼喻。</p>

却见楼喻目露诧异：“卫公子竟有早起吟诗的雅兴，在下佩服。”</p>

他目光纯然, 丝毫看不出作假。</p>

郑义等人完全不懂“诗”, 以为楼蔚真的只是在大声吟诗而已，并未在意。</p>

楼蔚仔细瞅了楼喻几眼, 见他确实没有异样反应, 这才悻悻回到阿大身边。</p>

经过一夜休息, 阿大气力稍稍恢复, 只是身上的伤尚未处理，血痂与衣服凝结，稍稍一动, 就牵扯得生疼。</p>

带的伤药都已遗失，他只能忍痛跟着队伍往京城走。</p>

他不是不想为兄弟们收尸, 可眼下情形不允，这些人肯定不愿意耽搁行程。</p>

不管怎么说，将公子安全护送入京才是重中之重。</p>

怎料楼蔚忽然道：“郑壮士, 能否烦请诸位兄弟再帮一个忙？我定重金酬谢！”</p>

郑义：“……干什么？”</p>

楼蔚红着眼道：“保护我的兄弟们惨死荒野, 我于心不忍, 想让他们入土为安，诸位壮士若能助我，我定铭记于心！”</p>

阿大眼眶瞬间湿润, 他垂着头默默抹眼泪。</p>

这里有数百壮士，只是挖坑埋人的话，花不了多少工夫。</p>

可郑义急着要去京城啊！</p>

再说了，重金不重金的，只要这小子在手，京城那位富豪亲戚会不给钱？</p>

他正要拒绝，蒋勇却走过来。</p>

“卫公子，请问你能给多少酬金？”</p>

楼蔚目光诚挚：“若能助我，每人一两银子如何？”</p>

一两听起来不算多，但这里总共数百人，加起来就是数百两。</p>

郑义想了想，他是老大，小弟们的钱就是他的钱，这么一来，他便能拿到二百两！</p>

不就挖坑埋人嘛，不亏！</p>

蒋勇也颔首表示同意帮忙。</p>

一行人回到昨夜遇难之地，那儿横七竖八躺着数十具尸体，遗容惨烈。</p>

每具尸体的衣服都被人扒开，身上除了一件蔽体的衣物，其余都被人抢走，实在让人不忍目睹。</p>

楼蔚和阿大面色苍白，目露哀恸。</p>

蒋勇同兄弟们对视一眼，纷纷心有余悸。</p>

幸亏殿下高瞻远瞩，让他们做了伪装。</p>

要是他们堂而皇之地走在路上，或许会跟卫公子遭遇同样的意外。</p>

一人率先站出来，半跪于地，为死去护卫整理遗容。</p>

是周满。</p>

作为原府兵统领，周满在府兵心中还是有些威望的。</p>

虽然他因犯错，被殿下罢黜统领一职，成为底层士卒，但依旧如鱼得水，没谁敢在他面前放肆。</p>

毕竟整个营中，除了霍延和李树，没有人能打得过周满。</p>

蒋勇本以为周满会一直被殿下放逐，没想到这次京城一行，殿下会特意带上他。</p>

周满一路上全都服从安排，混迹府兵中间，一点也不冒尖，导致他没什么存在感。</p>

忽然率先站出来，着实惊到了蒋勇。</p>

这个高大魁梧的汉子，正面目沉肃地为死去的护卫收殓遗体，仔细而谨慎。</p>

不知怎的，一股酸意上涌。</p>

蒋勇深吸一口气，招呼兄弟们一起帮忙。</p>

人多力量大，不过半日，他们就让所有护卫入土为安。</p>

楼喻一直待在马车里，问霍延：“共有多少护卫？”</p>

“五十人。”</p>

楼喻惊讶：“这么少？”</p>

沧王怎么想的？只让世子带五十人入京？</p>

藩王入京，领护卫不得超过二百，楼喻就足足带了两百府兵，一个也不少。</p>

沧王只给儿子安排五十个人，是真不知道世道已乱吗？</p>

霍延道：“沧州富庶，许是不见纷乱。”</p>

楼喻看的第一本游记就是《沧州趣闻录》，清楚沧州是个富饶之地。</p>

但再富有，也不能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吧？</p>

难怪这位沧王世子看起来有些天真单纯。</p>

埋完人，车队终于出发。</p>

楼蔚马车、行囊都被掳走，只能和阿大徒步而行。</p>

可惜他养尊处优，加上身材略微胖硕，没走一会儿就迈不动腿。</p>

阿大昨夜受伤，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发起了低烧，同样走不动路。</p>

郑义一直派人盯着他们，见他们拖后腿，正要发怒，忽听前头传来楼喻的声音：</p>

“卫公子，我借你马车用，等到了京城，你给我五十两如何？”</p>

楼蔚一直忧心阿大，闻言大喜：“甚好甚好！多谢郁先生！”</p>

他连忙去扶阿大：“你受了伤，赶紧去车上休息！”</p>

阿大摇摇头：“公子去。”</p>

那边郑义一听，娘的，郁先生属实有才啊！这笔买卖太他娘的划算了！</p>

这么一来，他不仅连赁车的钱都省了，甚至还能赚几十两银子！</p>

读书人脑子就是灵光！</p>

“卫公子，我也可以借你用用，你看五十两成不成？”</p>

楼蔚不由愣住，他本来只想给阿大借车的。</p>

见他沉默，郑义不爽了：“怎么着，看不上老子的马车？”</p>

楼蔚正不知所措，楼喻替他出了主意：“卫公子，你让阿大上郑壮士的车，你来坐我的车。”</p>

“多谢郁先生，多谢郑壮士。”</p>

楼蔚躬身一拜，感激不尽。</p>

见公子有车坐，阿大也不强撑着，遂上了马车。</p>

楼蔚跑到楼喻马车这边，喘着粗气道：“郁先生，我就坐外头好了，不进去打扰你。”</p>

楼喻不由失笑。</p>

从昨夜和今早的事来看，这孩子虽单纯了点，但心性良善，也懂几分察言观色，挺不错的。</p>

他也没好心邀他入内，只道：“前面要是路过村镇，你到时可以买些伤药。”</p>

楼蔚乖乖点头，“多谢郁先生！”</p>

一路再无波折。</p>

九月初四，一行人终于抵达京郊风波亭。</p>

此地官道齐整，风物繁华。不远处城墙巍然耸立，气势磅礴。</p>

不仅郑义，就连楼喻都暗自惊叹。</p>

不愧是京城，大盛第一城池。</p>

众人在风波亭外休整。</p>

郑义没见过大世面，被京城的威严肃穆所慑，心中直打鼓，忍不住跑来问楼喻：</p>

“郁先生，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p>

楼喻瞥一眼楼蔚：“他说有重金酬谢，眼下咱们将他安全护送到京城，总得先清清账吧？”</p>

“没错！”</p>

郑义由衷赞同，先把到手的钱拿了再说。</p>

楼蔚不由看向阿大。</p>

经过数日休养，加上途中买了伤药，阿大伤已好得差不多。</p>

他虽忌惮楼喻和郑义等人，却也是真心感激他们的。</p>

若非这伙人，他和公子恐怕没命抵达京城。</p>

这一路上，他们又遇上不少流寇匪徒，但因这群人气势凛然，让那些流寇不敢上前，这才安然无虞来到京城。</p>

出发前，他们根本没想过，世道竟已这般乱了。</p>

阿大整整心神，诚心道：“若诸位壮士愿意，在下这就与公子入城拿钱。”</p>

“要是你们进去就不出来，我们怎么办？这不行！”郑义断然拒绝。</p>

楼蔚道：“我留下，让阿大去城里拿钱。”</p>

郑义点点头，“快去！”</p>

阿大虽不放心楼蔚一人，却只能听从，独自去往城门。</p>

所幸印信一直贴身携带，没有被流寇抢走。</p>

他顺利进了城。</p>

楼喻适时道：“义王，入紫云观一事不能再耽搁，要不你在这等酬金，我先去紫云观。”</p>

郑义惊讶：“郁先生不等阿大了？”</p>

“不等了，”楼喻笑了笑，“卫公子和矿石就交由你们看守，所得银两皆由你们收着。”</p>

郑义虚伪道：“这怎么好意思？”</p>

楼喻微微一笑：“毕竟赁车的定金是你出的。”</p>

“好说好说，”郑义笑容真诚了些，“那我就在这等先生好消息了！”</p>

楼喻当即召集府兵。</p>

郑义愣住：“你要带走所有人？”</p>

“排场越大，就越不会被人看轻。”楼喻跟他解释，“我一无身份，二无信物，只能试试这个法子，希望不会被紫云观拒之门外。”</p>

楼蔚心道：紫云观有这规定吗？只要有钱都能上去啊。</p>

他纳闷地眨眨眼，但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说比较好。</p>

郑义完全不懂，只能任由楼喻忽悠。不过就算楼喻骗了他，这趟他们也不亏。</p>

手里还攥着个小子能换钱呢！</p>

楼喻领着众人走出五里地，于一处庄院外停下。</p>

冯三墨依旧一袭玄衣，静立恭候。</p>

除楼喻和冯二笔，其余人都目瞪口呆。</p>

三墨大人怎会在此？！</p>

冯三墨立刻行礼：“殿下，一切事宜奴已备妥。”</p>

“辛苦了。”</p>

楼喻伸手握他手腕，实打实地将他扶起，笑道：“你送的砚台我很喜欢，多谢。”</p>

冯三墨耳尖倏然泛红，口拙难言。</p>

他面上虽从来不显，但内心对楼喻的忠诚和崇敬不比任何人少。</p>

得殿下一句夸赞，只觉得所有辛苦都不算什么了。</p>

冯二笔适时道：“殿下，咱们先进去歇歇脚吧。”</p>

“好。”</p>

这处庄院位于京郊外，是楼喻安排冯三墨发展京城暗线时，特意嘱咐他买下的。</p>

院中停着藩王规格的豪华马车，送给贵妃的贺礼也罗列整齐，丝毫不见损坏。</p>

冯三墨办事就是让人放心。</p>

“派去买矿石的人也安排好了？”</p>

楼喻行至正堂，坐下问。</p>

“已经交待妥当。”冯三墨应道。</p>

楼喻饮了一口茶，只觉清新提神，齿颊留香。</p>

他不由笑起来。</p>

冯二笔端着温水进来，浸湿巾帕，替楼喻洁面净手。</p>

边伺候边问：“殿下，您将卫公子独自留下，就不怕郑义伤了他？”</p>

他家殿下就是心地仁善，一路都对卫公子照顾有加，怎么临了直接将人丢给郑义呢？</p>

楼喻道：“你可知他是谁？”</p>

“不是沧州富贵人家的公子吗？”</p>

冯三墨不由看一眼自家哥哥，心里叹了叹。</p>

“若我没猜错，他是沧王世子楼蔚。”</p>

冯二笔瞪大眼睛，“沧王世子？！”</p>

他惊愣好一会儿，才满脸同情道：“那、那他也太惨了。”</p>

堂堂世子殿下，竟遭此横祸，不仅死了五十个护卫，丢了所有贺礼，还差点被流寇杀害。</p>

想到这，他又开始拍马屁：“还是殿下想得周到，咱们一路顺利到京城。”</p>

楼喻垂眸，若非他们队伍多了三斤坡的二百人，说不定就算装成难民，也会被人盯上。</p>

难免会有几番恶战。</p>

“奴记得，沧王妃的妹妹嫁到了京城，沧王世子说的亲戚，不会就是他这个姨母吧？”冯二笔问。</p>

楼喻颔首：“京城杜家。”</p>

杜家有二品大员在朝，岂会怕三斤坡那群匪寇？</p>

若杜家讲道理，直接拿酬金换人，便是皆大欢喜；若是杜家不讲道理，反正他已不在风波亭，吃亏的只是郑义等人。</p>

一切与他无关，他只是个拜访紫云观的无名小卒。</p>

至于入京贺寿会不会被楼蔚认出来，他压根不在意。</p>

届时郑义等人已经返程，即便他被楼蔚拆穿身份，也无甚影响。</p>

他在途中帮了楼蔚，楼蔚只要不忘恩负义，就不会再提此事。</p>

冯二笔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过来他家殿下在下什么棋。</p>

拨云弄日，却又置身事外。</p>

绝了！</p>

而风波亭那边，郑义等人还在苦苦等待。</p>

既等阿大出城，又等楼喻回来。</p>

眼见太阳即将落下，城门都要关了，郑义终于不耐烦，凶狠地问楼蔚：“阿大怎么还不出来？！该不会根本就没有什么亲戚吧？！”</p>

楼蔚缩了缩脖子，小声解释道：“有亲戚的，只是京城很大，来回需要时间，准备银子也需要时间，你要知道，越是有钱人家，取银子越难，要先去账房……”</p>

“行了行了行了！”郑义哪懂那么多，“我就再信你一次！”</p>

最多再等一夜，明天要是再看不到阿大，他就将这小子宰了。</p>

忽然，城门处涌来一大队人马，为首的年轻公子纵马而来，端的是风流不羁，贵气逼人。</p>

他身后有数十护院，皆手持长棍，面容凛然。</p>

阿大跟他们穿得不一样，郑义一眼就看到他了。</p>

他瞳孔微缩，这架势，恐怕卫公子确实非富即贵。</p>

郑义是个识时务的，他是万万不敢在京城外跟达官贵人起冲突的。</p>

遂挂上一个笑脸，问楼蔚：“可是你亲戚来了？”</p>

楼蔚点头，面上虽带笑，眼中却不见喜意。</p>

他仰视着纵马冲来的人。</p>

那人相貌端正，锦衣华服，居高临下看向楼蔚，眉头微皱：“你怎么又惹事儿了？”</p>

楼蔚低首：“表哥，劳烦你跑一趟，借你的银子我会还给你的。”</p>

杜谨挥挥手，不耐烦道：“谁要你还这点钱了？”</p>

他到底不愿在外人面前多说，扬手吩咐护院，将一个小木箱放到郑义面前，高高在上道：</p>

“多谢诸位一路护送我这表弟，这里面共二百两银子，算作酬劳。”</p>

郑义：“……”</p>

怎么只有二百两？！</p>

他立刻道：“我们救了他一命，他当时说会重金酬谢；我们帮他埋尸，他说一人一两；我们又借他马车，总共一百两。这些加起来远不止二百两吧！”</p>

就算是权贵也不能不讲道理啊。</p>

杜谨目光轻蔑：“又不是我答应你们的。”</p>

二百两，足够这些贱民过活了，可惜这些贱民就是这么贪婪。</p>

“欺人太甚！”郑义怒火中烧。</p>

眼看硝烟弥漫，楼蔚突然抬首道：“表哥，你借我一千两，我会还你的。”</p>

郑义连忙闭嘴。</p>

一千两！他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p>

这趟生意是划算。</p>

杜谨很不耐烦：“借你？我一下子哪能拿出那么多钱？”</p>

郑义看看杜谨，又看看楼蔚，感觉这两人不对劲啊。</p>

不会是想赖账吧？！</p>

要是郁先生在这就好了，还能出出主意。</p>

楼蔚神情郑重：“表哥，要不是他们，我和阿大也会被流寇砍死，救命之恩，酬谢再多都不为过。”</p>

他咬牙相求：“你要是一时半会儿拿不出来，我可以在这等，等你凑齐了再来换我。你放心，我说借你就借你，不会赖账的。”</p>

听他这话，郑义都忍不住有些感动。</p>

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p>

可惜杜谨只觉得烦，他语气很冲道：“你非要让别人看我杜家的笑话吗！”</p>

他若丢下沧王世子在城外过夜，明天就会有人参他杜家一本，他们杜家就会被全京城的人耻笑。</p>

他本就不想来管这个烂摊子，眼下楼蔚又这么倔，杜谨暴脾气上来，喝道：“城门就要落钥，你别废话了，赶紧跟我回府！”</p>

言罢示意护院上前去捉楼蔚。</p>

楼蔚是个言而有信的，奈何杜谨不讲道理。</p>

冲突不可避免。</p>

郑义怎能让到手的鸭子飞了？他直接扯住楼蔚胳臂将他往后藏，脸上疤痕狰狞恐怖。</p>

“不给钱就别想带人走！”</p>

这理儿他到哪都说得通！</p>

杜谨双眉倒竖，就要呼喝护院去抢。</p>

阿大突然道：“公子！您先随杜少回府，小人留下！”</p>

又面向郑义：“一千两匆忙之间确实凑不齐，不如先由公子入府禀明缘由，明日凑齐银两再来，如何？”</p>

郑义觉得有道理，反正楼蔚不像是能抛弃阿大的人。</p>

他点点头，让人搬回二百两，告诫楼蔚：“明天你要是不带足八百两，我就割了阿大的脑袋！”</p>

楼蔚郑重颔首。</p>

如今只能他亲自入杜府求姨母了。</p>

郑义一群人就这么枯等了一夜。</p>

翌日上午，楼蔚没来。到了下午，楼蔚还是没来。</p>

郑义嗓子都在冒烟，朝阿大吼叫：“他怎么还不来！他真的不管你了？！”</p>

阿大：“……”</p>

他相信自家殿下，可杜家什么态度，就不好说了。</p>

就在郑义濒临爆发之际，楼喻派人传来了好消息。</p>

来人穿了身道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p>

“贫道来自紫云观，敢问善信是否姓郑名义？”</p>

郑义精神抖擞：“我是郑义！”</p>

他瞅瞅道士身后，没见楼喻身影，不由问：“郁先生呢？”</p>

道士笑着说：“郁先生与道法有缘，慧根深重，已决定入观修行，不理俗世。”</p>

郑义懵了：“那矿石……”</p>

“善信勿忧，有郁道友作保，这些矿石皆可卖与敝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