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第八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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旌旗猎猎, 甲胄森森。</p>

汤诚骑在马上，双目盯着天枢门上的尸体。</p>

几天时间，经过风吹日晒, 史明的尸体已经有些腐烂。</p>

一阵风吹过, 腐臭味钻入鼻尖。</p>

是以, 这几日天枢门都没开启。</p>

太子楼秉踏下马车，望着熟悉的巍峨城墙和朱红色的城门, 一时激动难言。</p>

汤诚手下兵卒大喊道：“太子回京, 尔等还不开启城门！”</p>

守城的正好是周满。</p>

他面无表情道：“我等已派人前去禀报世子殿下, 诸位且再等一等。”</p>

怎么, 你说他是太子他就是？</p>

这里又没人认识太子。</p>

众人：“……”</p>

皇宫内。</p>

楼喻早已收到消息。</p>

他换上一身世子冕服，金尊玉贵，雪胎梅骨, 神色平静地望着面前的一众将士。</p>

“殿下, 您当真要开门迎接太子？”李树一脸不忍。</p>

在他看来，这京城明明是他们殿下打下来的，凭什么太子什么都没干就能摘走桃子？</p>

就凭他是正统吗？</p>

他们殿下为百姓、为社稷付出那么多，难道还不足以成为天下之主？</p>

霍延沉声道：“李树，而今局势殿下已经跟诸位说明，今日这话，以后不可再说。”</p>

李树立刻跪地, “属下知错，请殿下责罚！”</p>

他不是不明白。</p>

殿下心怀仁厚, 所思所行皆为天下百姓着想。</p>

殿下说，他要是现在当皇帝，天下必会再次兵戈扰攘。</p>

殿下还说，他们庆州的实力尚且无法彻底压制汤诚的西北军, 如今时机尚未成熟，他们不能打无把握的仗，不能做无畏的牺牲。</p>

只有太子登基，天下动荡平息，他们庆州才能得到更好的发展。</p>

等到时机成熟，再问鼎天下也不迟。</p>

况且，这次他们占据勤王首功，只要太子不蠢，只要太子不想继续被汤诚这个外姓人压制，就一定会大肆封赏他们。</p>

“行了，”楼喻将他扶起，“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不过，青涩的果子哪有成熟的果子来得香甜？”</p>

李树眼眶红红道：“属下晓得的。”</p>

他这委委屈屈的模样，倒是逗笑了楼喻。</p>

楼喻安抚道：“好饭不怕晚，这场局里，最大的赢家也并非太子。”</p>

太子自始至终，都只是个工具人。</p>

他吩咐道：“诸位都随我去天枢门迎接太子罢。”</p>

金阳照耀下，世子殿下衣袂处的纹绣暗芒翻涌，随着他的步伐，于白玉阶上轻轻跃动。</p>

霍延一身戎装，牢牢守卫在他身侧。</p>

身后庆军匪匪翼翼，讲若画一。</p>

他们一路穿过皇城，行过街市，至天枢门前。</p>

城中百姓皆驻足围观。</p>

“听说太子回京了，唉！”</p>

“太子回京不是好事吗？你怎么还唉声叹气的？”</p>

“说句不怕掉脑袋的话，我就觉得庆王世子殿下更适合当咱们大盛之主。”</p>

“谁说不是呢？”</p>

“快别说了！太子都回京了，肯定是太子登基呗，庆王世子殿下立了这么大的功，好处肯定少不了！”</p>

“再大的好处，能比得上当皇帝？”</p>

“嗐，你们真以为现在当皇帝是好事？这个皇帝给我当我都不当！”</p>

“你就吹牛吧！”</p>

“你们是不是傻，现在庆王世子、越王和汤诚势大，说句实在话，太子就是个傀儡，这么想想，不觉得可怜？”</p>

“好像是啊。咦，不对啊，他们不是来勤王的吗？太子为什么会是傀儡？”</p>

“说你傻你还不承认，不跟你说了！”</p>

百姓窃窃私语中，楼喻率众人登上天枢门的城墙。</p>

为免史明的尸体玷污世子殿下尊贵的眼睛，在楼喻来之前，周满便令人将史明的尸体清理了。</p>

此时，天枢门外，汤诚率军临城，就连越王楼综也从南门赶过来瞧热闹。</p>

两方人马挨山塞海，张袂成阴。</p>

他们一同仰望着城楼上的庆王世子。</p>

金轮挂在城楼飞檐上，半遮半掩，于世子殿下周身萦绕出淡淡的金色光晕。</p>

嵩生岳降，麟子凤雏，贵不可言。</p>

楼秉立于城楼下，与楼喻睥睨天下的目光对上。</p>

而后浅浅一笑。</p>

与出使回京宴会上的笑容并无二致。</p>

却又似乎饱含深意。</p>

楼喻沉默几息，遂也露出一抹笑意。</p>

他容颜俊美，发带飘扬，这一笑，颇显风恬月朗、冰壑玉壶。</p>

“臣楼喻，恭迎太子殿下归京。”</p>

“喻世子于勤王一事上居功至伟，孤心甚慰。”</p>

二人一为臣，一为君，却前者在天，后者于地。</p>

此等荒诞又诡异的场景，直接令众人杜口吞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p>

楼喻立在城楼上，朗声道：“如今勤王已经结束，越王和汤将军不必再用大军围城了，还请二位领军退至五十里外，我等再一同迎接太子入城。”</p>

楼综心中不禁叹服。</p>

如果他是楼喻，如果是他领军攻入皇宫，他恐怕早已忍不住坐上龙椅了。</p>

能做到这般清醒的，世上能有几人？</p>

楼喻不过十七岁，却拥有如此恢廓旷达的气魄与胸襟，实在令人心悦诚服。</p>

他们楼氏血脉竟出了这么一个鸿俦鹤侣、不磷不缁之辈。</p>

不得不说，楼综内心深处是高兴的。</p>

如果楼喻能当皇帝，说不定他有生之年还能亲眼见证一个太平盛世的诞生。</p>

挺好！</p>

至此，楼综已经渐渐淡了斗志。</p>

他有几分自知之明。</p>

楼氏出了一个圣帝明王，他又何必阻拦呢？</p>

不过，面上功夫还要做到位。</p>

他赶在汤诚前头，假装不悦道：“咱们都辛辛苦苦来勤王，凭什么你能占据京城，咱们就只能在京城五十里外安顿？汤将军，你说是不是？”</p>

汤诚面色不改，回道：“如今勤王已经结束，咱们确实没有必要围城。”</p>

“汤将军，”楼综瞪大眼睛道，“本王就算了，可你不一样啊，你虽然没有出什么勤王的力，但你保护了太子啊！你怎能受这番欺辱呢！”</p>

众人：“……”</p>

虽然越王说的话确实戳中了汤诚，但汤诚到底心机深沉，面上未表，只道：“此次勤王，自然是喻世子占据首功，我等愿意退出五十里外。”</p>

楼综一脸“失望”，只好道：“那行，本王也退！”</p>

现在楼喻已经占据首功和大义，任谁都无法撼动他的地位。</p>

两军退离天枢门。</p>

汤诚和越王各自领数千精兵跟随身后。</p>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摆摆排场嘛。</p>

楼喻适时下令：“开城门，恭迎太子殿下！”</p>

彼时，金轮越过檐角，辉芒万丈，泽被天下。</p>

天枢门缓缓开启，青石铺就的甬道映入众人眼帘。</p>

城门角落残存泛黑的血迹，昭示着数日前的“恶战”。</p>

楼喻下了城楼，率数千将士，阔步至楼秉面前。</p>

“臣奉诏勤王，幸不辱命！”</p>

他不过微一屈膝，便被楼秉托住双臂。</p>

楼秉温和真诚道：“你铲除逆贼，立此不世之功，当功标青史，传颂天下。大盛之危因你化解，你乃大盛功臣，社稷之幸，日后见我不必再行跪礼。”</p>

众人：！！！</p>

谁能见皇帝不跪？除了皇帝的父母，那就只剩下与皇帝平起平坐的了吧？</p>

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给了庆王世子这样厚重的承诺！</p>

楼喻顺势站直。</p>

他猜得没错，楼秉不是真的蠢。</p>

楼秉知道自己不过是汤诚的棋子，只是他之前没有能力反抗。</p>

如果他是楼秉，他也会寻求一个强有力的外援，用来对抗来自汤诚的压制。</p>

立了首功的自己，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p>

更何况，他们同宗同源，比起外姓人汤诚，楼秉自然与他更加亲近。</p>

不过，虽然楼秉存了这么些小心思，但楼喻还是从他眼中看到了真诚。</p>

楼秉虽无卓越的治国之能，但他有个优点。</p>

他没什么大的野心。</p>

楼喻笑容遂诚挚了些。</p>

“而今大盛风潇雨晦、四方云扰，还请太子禁暴正乱、整顿干坤，还社稷清明、山河无恙！”</p>

众人尽皆俯首跪地。</p>

“还社稷清明！山河无恙！”</p>

楼秉满目激昂之色，他直接携楼喻衣袖，朗声道：“喻世子有经天纬地之能，还请与孤一同登车揽辔、革旧维新！”</p>

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的，做不得假。</p>

金口一开，再无回转的余地。</p>

汤诚紧握佩剑，即便心中再不悦，在这关口，也不能提出反对意见。</p>

好啊，好得很！</p>

楼综斜窥汤诚脸色，心中冷笑连连。</p>

这是他们楼氏的江山，跟你有半文钱的关系？</p>

太子銮驾已备好。</p>

楼秉行至銮驾前，对楼喻说：“阿喻随孤一同。”</p>

楼喻笑道：“殿下请入銮驾，臣骑马随行。”</p>

比起坐轿，他更喜欢骑马。</p>

现在楼秉的态度已经很明显，楼喻心中倒有几分满意。</p>

他喜欢聪明人。</p>

一行人穿过天枢门，一路抵达广德殿。</p>

硬骨头文臣大多被史明残杀，软骨头文臣楼喻看不上，根本没有召集他们，所以现在的广德殿上，基本只有武将。</p>

太子登基事宜，一般要交由礼部办理，但可惜的是，严辉及礼部尚书等人，皆在几个月前殉难，而今竟找不出合适的礼部官员来。</p>

太子站在阶上，俯视眼前诸人，心中并无激动难抑的情绪，反而生出几分怅惘。</p>

他捂嘴轻咳几声，苍白的面容泛起几抹红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