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第九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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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艺术团的这段日子, 是鸢尾活得最轻松自在的时光。</p>

他跑遍了大盛各个州府，见识了各种各样的风土人情，这些经历不断激发他的创作灵感, 让他沉浸在乐曲中不可自拔。</p>

不久前, 他去一处乡镇演出, 听到当地的乡音俚语，这种语言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 他不由倍感新奇, 遂深入研究了一下, 打算创作出符合当地风情的曲目。</p>

听闻东安王召唤, 鸢尾本来被打断思路的烦躁瞬间消散，立刻起身赶往东安王府邸。</p>

他来时，楼喻正伏案写字。</p>

“奴拜见王爷。”鸢尾恭敬地行了一礼。</p>

楼喻头也没抬说：“陛下联络上了你们的组织, 策划了一场刺杀案。”</p>

鸢尾懵了一下, 抬首望向他。</p>

“王爷……”</p>

楼喻终于写完信，将信装入信封，抬眸看着鸢尾，温和平静道：“你似乎并不惊讶，所以说，惠宗留下的组织，真的还会继续为新皇效力？”</p>

鸢尾跪在地上, 辩解道：“王爷，奴真的已经脱离组织了, 奴来庆州，只是为了讨生活，不是另有目的。”</p>

他担心楼喻误会自己，以为自己是当今圣上派来的细作。</p>

“我知道, ”楼喻笑了笑，“你离开京城时，陛下还在去往西北的路上，怎么可能是陛下派你来的。”</p>

鸢尾松了一口气：“王爷英明。”</p>

“但我还想请教一个问题。”楼喻收敛笑意，语调低沉，“你们的组织能存活至今，说明有一定的自保之力，何以你不顾危险，非要逃离京城，来咱们这个穷乡僻壤呢？”</p>

鸢尾秀目睁大：“因为奴想要自由，奴不想再像阴沟里的老鼠那般活着了。奴举目无亲，不知何去何从，正好听闻王爷讨伐逆贼，就下定决心来庆州。”</p>

“自由……”楼喻淡淡道，“如果你真想要自由，我倒是觉得合唱队困住了你，我可以放你自由。”</p>

鸢尾：“……”</p>

他惊惶问：“王爷何意？”</p>

楼喻认真道：“我放你自由，不好吗？”</p>

鸢尾俯首泣道：“奴现在过得很开心，没觉得不自由。求王爷开恩，让奴留下来！”</p>

“说吧，你来庆州到底是为什么。”</p>

鸢尾张了张口。</p>

楼喻：“你若不说实话，本王立刻将你逐出八州。”</p>

鸢尾：“……”</p>

他垂首静默片刻，终于抬起头看向楼喻，神色恭敬道：“奴并非有意欺瞒，只是规矩如此，奴不得不遵从。”</p>

楼喻问：“什么规矩？”</p>

“惠宗自缢后，京城的皇室宗亲，除太子外，全被叛军杀害。组织群龙无首，只能另寻新主。”</p>

他双目灼灼看向楼喻：“各地藩王皆为楼氏血脉，所以……”</p>

“所以你们就被分派到各地，探查各个藩王的底细，再决定日后跟随哪位主子？”</p>

“并非分派，而是自愿。不过当时叛军入城，组织的确难以为继，奴是自愿来庆州的，这一点，奴没有欺瞒王爷。”</p>

楼喻不由笑了，“既然陛下已经登基，为何你还留在庆州？”</p>

“是庆州的见闻让奴选择留下。鸢尾郑重道，“奴觉得自己找到了真正的明主。”</p>

“仅仅如此？”楼喻不信。</p>

“还有，汤诚日益嚣张，当今圣上无法将其压制，天下唯有您才能清除奸宄，重振楼氏江山！”</p>

楼喻：“……”</p>

如果鸢尾说的都是真话，说明这群组织是完全忠于楼氏宗族的，至少是忠于龙椅上的人的。</p>

“你们组织是何时建立的？宗旨是什么？到底听命于谁？”</p>

鸢尾交待道：“是太.祖皇帝所创，只听命于皇帝。”</p>

楼喻目色淡淡，看不出情绪。</p>

“所以，你现在是听命于圣上？”</p>

鸢尾立刻俯首磕头，解释道：“若遇战乱，可另寻新主。奴既已寻了新主，便不再听从京城调遣。请王爷明察！”</p>

楼喻诧异：“这么随便的吗？”</p>

“……”</p>

鸢尾失笑，“只是为了规避异心。”</p>

楼喻懂了：“也就是说，从你决定来庆州起，你就无法再回权力中心了，对吧？”</p>

“是。”</p>

楼喻叹道：“那可就难办了。”</p>

鸢尾眼眶微红：“求王爷不要赶奴走，奴以后一定会谱出更多的曲目，不会让王爷失望的！”</p>

看得出来，他是真心热爱创作。</p>

楼喻道：“陛下春耕遇刺，一定是他们的手笔吧。”</p>

此事鸢尾不知，但不妨碍他听明白了。</p>

“奴听说汤诚掌控京城内外，陛下能暗中调动的，恐怕只有他们。”</p>

“你们是如何联络的？”</p>

话已至此，鸢尾自然知无不言。</p>

他交待完联络方式，却提醒道：“王爷，即便奴能够联系上他们，可奴已被组织除名，他们不会理会奴的。”</p>

他以为楼喻要让他去联系京城的组织做事。</p>

楼喻却笑了：“无需你做这些。我只想要知道，你们是如何与陛下互通消息而不被人发现的。”</p>

鸢尾心思玲珑，“奴明白了。”</p>

他提醒楼喻道：“可奴手中已没有证明身份的凭证，即便王爷派人暗中联系陛下，陛下也不一定会相信。”</p>

他们输送消息，必须留下身份印记，否则无效。</p>

楼喻意味深长道：“我不需要他相信，我只需要他看见，以及别人看不见。”</p>

如果他没猜错，楼秉自导自演了一出春耕被刺的戏码，就是为了光明正大、合情合理地给禁卫军换血。</p>

这是宫门的第一道防线。</p>

抵挡不了汤诚的数万大军，但可能对汤诚的计划产生一定的阻碍。</p>

混淆皇室血脉不是一件小事。</p>

可是，汤诚的势力何其庞大，仅仅是更换高级将领，就一定能拦住汤诚的计划吗？</p>

想要将一个孩子换进宫，对汤诚来说，并非压雪求油。</p>

也就是说，楼秉此举的意义不大。</p>

那么，楼秉为什么还要这么做？</p>

楼秉想和汤诚鱼死网破。</p>

但双方实力悬殊，楼秉就算竭尽全力，最多也只能砍掉汤诚一丝丝血条。</p>

皇嗣又该如何解决？</p>

大盛没有亲子鉴定，没有人能证明汤贵妃生的孩子到底是不是皇室血脉。</p>

一旦楼秉身死，汤诚依旧可以拥立“小皇子”，辅朝摄政。</p>

如此一来，楼喻的处境将会变得非常不利。</p>

他不知楼秉具体计划是什么，但从数据分析来看，楼秉的成功率几乎为零。</p>

楼喻不愿坐以待毙，他必须要掌握主动权。</p>

既然楼秉能在汤诚的监视下与皇室暗中培养的组织互通消息，说明这个组织一定有别人发现不了的输送消息的渠道。</p>

而楼喻，只需要这个渠道。</p>

他让鸢尾将消息传递的渠道教给冯三墨，后交待冯三墨：“按照我的吩咐，将计划传给楼秉。”</p>

“若他不信呢？”冯三墨问。</p>

没有凭证，楼秉怎么可能会相信凭空出现的计划书？</p>

楼喻淡淡道：“他已经没有选择了。”</p>

为了尽可能保证楼氏江山的延续，楼秉不得不顺着他的计划做。</p>

除非，他想做失去楼氏江山的千古罪人。</p>

“还有，这封信，由暗部尽快送往占南，亲自交到二郡主手中，不要让其他人知道。”</p>

“是！”</p>

冯三墨领命退下。</p>

楼喻叹了口气，揉了揉太阳穴。</p>

要是某人能替他按按就好了。</p>

念头刚升起，霍延就踩着夕阳的余晖出现在廊下。</p>

格外英武挺拔。</p>

楼喻蓦然笑了，仿佛倦鸟归林，满心的疲惫都找到了安歇之处。</p>

他的指尖还按在太阳穴上。</p>

霍延眉头蹙起，迅速净了手，行至他身后，轻柔地按了起来。</p>

“切勿忧思过重。”</p>

楼喻慵懒地靠在他身上，闭目养神道：“楼秉已经打算孤注一掷，我断不能什么都不做。”</p>

已经走到这一步，不能再有任何差池。</p>

他需要主动掌控局势，而非被动应对。</p>

白驹过隙，流光瞬息。</p>

嘉熙二年三月十五，朝会时，楼秉破天荒没有出现。</p>

朝臣议论纷纷。</p>

要知道，以前不管身体状况再差，楼秉都会准时坐上龙椅参与朝会。</p>

发生什么事了？</p>

难道皇帝真的快不行了？</p>

汤诚着人去询问，片刻后得到消息，说是皇帝被噩梦魇住了。</p>

啥？</p>

做个梦都能魇住，那得是什么可怕的梦啊。</p>

而今皇嗣尚未诞生，汤诚自然不可能让楼秉出事。</p>

他问：“可请太医瞧过了？”</p>

“正是瞧了太医，才耽搁了上朝的时辰。”</p>

汤诚道：“那陛下今日可还会上朝？”</p>

话音刚落，殿外就传来内侍的高喊：“陛下驾到——”</p>

楼秉面色苍白地踏入殿内，一边上台阶，一边晃着脑袋，俨然一副神思不属的模样。</p>

他坐上龙椅，朝臣尽数跪下行礼，唯有汤诚只行了半跪之礼。</p>

楼秉虚声弱气道：“都平身吧。”</p>

身旁内侍适时开口：“有事启奏，无事退朝。”</p>

大臣们当然有事，一个接着一个地捧着笏板出列。</p>

他们废话连篇，讲的都是一些狗屁倒灶的事，正经事一个都不敢碰。</p>

楼秉俯视殿中的朝臣们，黑沉沉的眸子透着几分阴郁。</p>

他忽然开口道：“这些事先放放，朕头疼得厉害，脑子里似乎总有人嗡嗡嗡地说个不停，是不是被你们念叨多了，产生了幻觉？诸位爱卿，朕这头疼的毛病该如何治啊？”</p>

有人出列：“应是陛下休息不足，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啊！”</p>

其余人也跟着附和“保重龙体”。</p>

楼秉心中冷笑。</p>

嘴上说着让他保重，可明知汤诚害他，真正愿意站出来的又有几人？</p>

一群道貌岸然的蠹虫！</p>

早朝结束后，楼秉因为头疼，在内侍的搀扶下回寝殿休息。</p>

寝殿内外皆有耳目监视。</p>

大概一炷香工夫，楼秉突然大叫一声，从床上坐起，眼眶通红，面容悲戚，整个人披头散发，魂不守舍。</p>

内侍立刻进来询问：“陛下又被魇着了？奴让人去叫太医！”</p>

片刻后，太医来了。</p>

替楼秉诊脉后，还是那句话：“陛下许是忧思过度引起的梦魇。”</p>

楼秉怒色道：“就没有解决的法子吗？！”</p>

“微臣给陛下开一副安神的方子。”</p>

“滚！”</p>

然而，安神的药剂也没用，楼秉晚上睡觉时再次被魇住，睁眼后整个人显得尤为诡异。</p>

太医来时，只听楼秉幽幽说道：“朕见到先帝了。”</p>

内侍和太医全都吓得跪地不起。</p>

“朕还听到先帝骂了朕。”</p>

“……”</p>

殿内一片沉寂，只闻粗重颤抖的呼吸声。</p>

楼秉嗓音嘶哑，语调诡异，面色苍白如鬼魅，在昏暗的殿中，显得格外阴森可怖。</p>

太医心里咯噔一声，陛下莫非是犯了癔症？</p>

长久的压抑下，陛下忍无可忍以致于发了疯，并非不可能。</p>

楼秉走近他，语调更加冰凉。</p>

“先帝一直骂朕，朕被吵得睡不着了，该怎么办？”</p>

太医心想，陛下身体本就亏空得厉害，若是连续休息不好，只怕会加剧身体的衰败。</p>

可他确实没办法治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