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第一百零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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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的数万俘虏都暂由京畿驻军看押。</p>

京畿驻军的统领是周满。</p>

“将军, 过两天这些俘虏要回西北了，咱们终于可以松快松快了！”副将笑着道。</p>

圣旨已下，西北统帅已经确定, 那些西北军不日就要返回西北, 不用他们继续看着了。</p>

周满瞥他一眼, “松快什么？还不快去操练！”</p>

“是！”</p>

忽有士兵来禀：“将军，有个俘虏说要见您。”</p>

“他说见就见？”周满挥挥手, “不见！”</p>

“他说他有西北军相关情报要告诉您。”</p>

周满疑惑问：“他是谁？”</p>

“就是汤贼身边那个军师, 不知道叫啥名儿。”</p>

周满眉头一皱, “行, 带我去。”</p>

俘虏的日子并不好过。</p>

京畿驻军们餐餐管饱，他们却只能吃些淡如水的面糊糊。</p>

罗逸本就瘦弱，经过这么多天, 身体愈加形销骨立。</p>

他正拿着铲子挖土。</p>

因战乱, 京城附近的道路都有些毁损，他们这些俘虏便都被拉来夯土修路。</p>

周满站在不远处，眯眼看着罗逸的背影。</p>

烈日炎炎下，青年全身的衣衫皆已湿透，紧紧地贴在背上，勾勒出倔强而又突出的脊骨。</p>

他吩咐小兵：“去叫他过来。”</p>

小兵应声而去。</p>

片刻后，罗逸跟随小兵而来。</p>

却还坚持行了个标准的君子礼。</p>

周满不耐烦道：“找我什么事？”</p>

罗逸双眸幽深如墨：“此处人多眼杂。”</p>

“行, 跟我来。”周满转身就走。</p>

他倒要看看这人有什么目的。</p>

周满人高马大，又出身行伍，走起路来相当快，不一会儿就将罗逸甩出一大截。</p>

为了跟上他, 罗逸咬牙提速，但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郁闷地看着周满的背影越来越远。</p>

周满并没等他，自顾自先回到营房。</p>

等了好一会儿，罗逸才晃晃悠悠地进来，一张脸白上加青。</p>

罗逸又饿又渴又累，身体一边像火烧，一边如置冰窖，难受得脑子都糊掉了。</p>

他竟然问道：“能给我点水喝吗？”</p>

周满：“……”</p>

他怕这人话还没说就倒了，遂递给他一盏凉水。</p>

罗逸匆忙饮下，仿佛沙漠里的旅人终于抵达了绿洲。</p>

“多谢。”</p>

他今年不过二十五岁，长得清秀文弱，看上去极为无害。</p>

但周满很清楚，能在汤诚身边当差的，哪可能真正文弱？</p>

“说吧，西北军什么情报？”</p>

罗逸不再废话，开门见山道：“西北军中有北境细作。”</p>

周满：“……”</p>

他嗤笑一声，故作不信道：“你说有就有？就算有，你又是怎么知道的？”</p>

罗逸淡定说：“我看出来的。”</p>

“既然你看出来了，为什么当初不杀了他们？”</p>

罗逸反问：“我为什么要杀了他们？”</p>

周满被问住了，他不可思议道：“你是西北军军师，你为什么要留细作活口？”</p>

“杀了他们，还有新的细作。”罗逸说道，“不杀他们，还能耍着他们玩。”</p>

周满觉得他还挺贼，反问：“那你跟我说这个还有什么意义？”</p>

罗逸眸色黯淡：“我已非西北军军师，日后也不会再待在西北。”</p>

“所以你想交出细作的名单？”周满不动声色问，“你想要什么？”</p>

罗逸坚定道：“我想见陛下。”</p>

“……”</p>

周满挖了挖耳朵，“你一个叛军俘虏，想见陛下？我劝你还是别白日做梦了。”</p>

“细作名单……”</p>

“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看出来，更何况，我也可以吩咐人严刑逼问你。”</p>

罗逸不由笑了。</p>

“我听说西北的代统帅不过十几岁少年，呵，看来当今圣上也不过是个忌惮功臣的……”</p>

“砰！”周满狠一拍桌，“你再乱说话，信不信老子削死你！”</p>

罗逸挑眉，“我说错了吗？他放着定国公不用，却用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当代统帅，难道不是因为忌惮？”</p>

“你懂什么？”周满冷笑一声，“如果我没记错，你入营时也不过十几岁，怎么，就允许你年纪轻轻被汤贼看重当军师，不允许别人十几岁比你更强？”</p>

那些西北军要是真小看杨继安，恐怕到时候有他们受的！</p>

罗逸：“……”</p>

他不想继续争论，只道：“我想面圣。”</p>

“陛下日理万机，没空见你。”周满似乎想到什么，忽然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说你以后不在西北？你是俘虏，你不去西北去哪？”</p>

罗逸说到现在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他全身上下忽冷忽热，正要开口回答，突然眼前一黑。</p>

“咚”一声，栽倒在地。</p>

周满：“……”</p>

他连忙吩咐小兵去请大夫，结果大夫前脚刚到，圣上口谕随后就来了。</p>

周满头疼：“快让大夫弄醒他！”</p>

罗逸醒了之后，便被带进了宫。</p>

楼喻在勤政殿见到了他。</p>

身形瘦削，面白如鬼，只一双眼睛里透着幽幽的光。</p>

罗逸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能见到楼喻。</p>

当初楼秉登基后，楼喻和汤诚进行过数次交锋，罗逸一直帮着汤诚出谋划策，却从未占过半分便宜。</p>

他内心深处对楼喻是佩服的。</p>

但一想到楼喻对西北统帅的处理方式，便觉得如鲠在喉。</p>

他们楼家人都一个样！</p>

他盯着楼喻，楼喻也在看着他。</p>

冯二笔不由呵斥：“放肆！胆敢直视天子圣颜！”</p>

罗逸虚弱跪在地面上，垂首行礼：“罪民叩见陛下。”</p>

“听说你想见朕，朕倒是好奇，你哪来的胆子？不怕朕活剐了你？”</p>

楼喻没让他起身，罗逸便继续趴伏在地上。</p>

“难道不杀降兵只是戏言？”他轻笑一声，“罪民相信陛下不会言而无信。”</p>

楼喻挑了下眉，看向一旁坐着的霍延，问：“此人是西北军俘虏，你乃西北统帅，你觉得该如何处置？”</p>

霍延淡淡道：“他乃汤贼旧部，宜杀不宜留。”</p>

“敢问定国公，您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却空得一个统帅的名号，难道不觉得憋屈？”</p>

罗逸根本不怕死，他就是不甘心。</p>

霍延眸色霎时变冷。</p>

“罗逸，别太自以为是。”</p>

罗逸神色微惊：“你知道我的身份？！”</p>

他猛地抬起身，看一眼霍延，又不管不顾地看向楼喻。</p>

楼喻却噙着笑欣赏霍延发怒的俊脸，根本没在意他。</p>

霍延沉声道：“你以为你为何能活到现在？就凭你为虎作伥的行径，你早该死上千百次了。之所以还能开口，不过是陛下顾怜你父亲忠义罢了。”</p>

罗逸瞪大眼睛，傻傻望着楼喻。</p>

楼喻却不看他，只对霍延道：“我只是觉得他的经历与你有几分相似，不忍他死而已。”</p>

霍延心中泛起甜意，面色倏然变得柔和。</p>

罗逸再傻都能看出不对劲了，更何况他并不傻。</p>

他之所以苟活至今，是因为还抱着一线希望。</p>

他能从楼喻各种惠民政策中看出，这位盛国的新皇会是一位胸怀广阔、爱民如子的仁君。</p>

如果能求得新皇为罗家翻案，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p>

可他没有办法见到楼喻，只能试图通过周满的关系实现愿望。</p>

他来到勤政殿，本以为是周满在他昏迷后帮了他，现在想想，这应该都是昭庆帝的安排。</p>

而昭庆帝和定国公的关系，或许并非自己所想的那样。</p>

罗逸这才明白，为什么霍延会说自己“太自以为是”了。</p>

他的确是错估了。</p>

他不由苦笑一声，真心实意地再次俯趴于地，高声道：“罪民罗逸，恳请陛下为罗氏沉冤昭雪！”</p>

楼喻这才转过脸看他：“朕为何要帮你？”</p>

罗逸眼中燃着两团幽火：“罪民只是想求得陛下的恩典，罪民知道陛下厌恶于我，若陛下愿为罗家翻案，罪民定不再苟活于世，除此之外，罪民还有一物要献于陛下。”</p>

“你是说西北军的细作名单？”</p>

罗逸：“……”</p>

他确实掌握了细作名单，可是听皇帝调侃的语气，名单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p>

他面色诚恳：“陛下英明神武，是罪民班门弄斧了。罪民的确做了不少错事，但先考和罗家其余人都是无辜的，罪民恳请陛下为罗家平反！”</p>

楼喻却问：“当初汤诚明显失势，你为何还要跟随他？”</p>

罗逸不假思索道：“罪民曾答应过他要一直助他，不能违背诺言。”</p>

他何尝看不出汤诚的颓败之相？</p>

可他发过誓，他必须要跟随到底。</p>

楼喻颔首：“如果朕替你洗刷罗家的冤屈，但要杀了你呢？”</p>

“罪民不过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只要陛下还我罗家忠义之名，罪民定以死谢罪！”</p>

只要罗家平反，他心甘情愿去死。</p>

“好。”楼喻淡淡道，“朕可以为罗家翻案，但朕需要你去办一件事，办完再死不迟。”</p>

“罪民愿意效劳！”</p>

过了两日，杨继安等将领向楼喻辞行，率一众西北军前往云州。</p>

罗逸留了下来。</p>

在楼喻的命令下，翻案的效率极高。</p>

最后证据一汇总，真相大白。</p>

众人无不惋惜。</p>

罗侍郎明明是忠君之人，却被自己效忠的君主给冤杀了。</p>

真惨。</p>

罗家名誉恢复，罗家曾经被发配、被充作官妓的男丁女眷当然也可以回归正常生活。</p>

但遗憾的是，罗家除了罗逸，已无一人在世。</p>

因为接受不了欺辱，罗家的女眷们竟都已经含恨自杀了。</p>

罗逸哭得不能自已。</p>

暗部搜查罗家血脉时，了解过罗家女眷们的遭遇，那些遭遇简直让人触目惊心。</p>

楼喻看罢，更加坚定废除官妓这一制度的计划。</p>

官妓，说白了，就是为了取悦官员而存在。</p>

官员们觉得自己身份高贵，寻常娼妓会玷污自己，遂想出这样一个法子。</p>

官妓有的是从小培养的，有的是官宦获罪，由家中女眷被充入进去的。</p>

从身份上来说，那些罪臣家的女眷更能“配得上”狎妓的官员。</p>

然这个制度的存在，对女子何其残忍？</p>

不管罪官是否无辜，这些罪官家中的女眷基本都是无辜的。</p>

因为她们没有参政议政的权利。</p>

仅仅因为她们的父亲、丈夫或儿子犯了错，她们就要受到这般不人道的惩罚，何其不公？</p>

罗逸作为男丁，尚且能发配到西北寻求一线生机，他还可以立功，他还可以受人赏识改头换面，可那些女眷呢？</p>

打定主意后，楼喻便在朝会上宣布废除官妓制度一事。</p>

意料之中，遭到了反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