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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休止的大雪铺天盖地,山川起伏之间,狂风卷起千堆雪,暴雪裹着万丈风,在大唐国的山河之间掀起阵阵狂飙。
就在这天寒地冻,风雪漫天的时刻,却有一支骑兵队,沿着冰封的官道艰难地前行。
骑兵队的正中间是一位年轻的男子,他骑在一匹宝马之上,大约有二十岁出头,穿着一身大红貂裘,外套一件皮斗篷。棱角分明的国字脸上,眉锋紧锁,两撇胡须下的红润嘴唇带着傲视苍天的冷竣。
他是李弘诚,南唐中主李璟的第三子,初封兴国公,显德元年改封为汉王。
随着中主李璟的身子骨越来越差,继嗣的大问题十分急迫的摆上了台面。
由于,李璟一直特别的偏爱六子李从嘉,所以一直派驻镇守海州的李弘诚,便被特诏勒令回京城江宁。
护卫在李弘诚周围的有一百多人,由五品的副都指挥使张永怀率领,他们都隶属于大唐的禁军之一,控鹤军。
他们的马后大约十里处,还跟着一大群禁军的官兵,约摸有五百多人的样子。
这一行马队自从离开海州城(今连云港市)后,尽管一直拼命赶路,然而天气实在是恶劣之极,中途,他们在一座规模不大的客栈前停住了马。
张永怀举起右手命令队伍停了下来,自己驱马跑到后边去向青年男子禀报说:“禀汉王,咱们今天是不是在此地就宿?”
李弘诚微微点头,也不说话,轻轻一跃就下到地面,护在周围的官兵慌忙跟着翻身下马,警惕地注视着汉王的一举一动。
汉王仰起头看了看漫天飞舞的大雪,迈开步子向客栈走去,他一动,周围的人马上紧张地跟着移动,空气中隐藏着一丝淡淡的杀机。
早有禁军的人提前进入客栈清场,李弘诚走进客栈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张永怀紧跟几步,站到了他的身后。
客栈的大掌柜端上一壶上好的碧螺春,放到桌子上,倒了一杯献到李弘诚面前。
张永怀把抓住掌柜的手,抢过茶杯迫近掌柜的嘴边,眼看着掌柜的完全喝下,他才亲自倒了一杯茶,双手捧到李弘诚的手边,恭敬地说:“汉王,您请喝茶。”
李弘诚接过热茶品了一口,叫道:“味道不错。”连喝了两杯才轻轻放下手中的茶盏。汉王瞅了眼张永怀,语气平和地说:“老张,陪我坐会。”
张永怀躬身施礼道:“汉王面前哪有小人的座,小人只求服侍好汉王您,就心满意足了。”
李弘诚冷哼说:“是吗?你伺候我可真够小心仔细的嘛。”张永怀偷眼瞟了一下汉王,立刻被他那慑人心魄的眼神给镇住,吓得他赶紧侧身坐在了汉王的身边,小心翼翼地不敢再多话。
身为中主的第三子,李弘诚又带兵在外多年,颇具威严。
平素威风凛凛的控鹤军,见了他都象是老鼠见了天敌似的,怕得要命。他的身份贵崇无比,不是一般的公侯勋戚能与之相比的。
就在一个月前,李弘诚与大周作战,打了个小胜仗,朝廷本该褒奖。
没想到中主李璟竟然会下诏将他紧急招回京城江宁,并将所属的兵马交给新任的海州兵马大总管高桂方管辖。
李弘诚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是父皇已经驾崩了?他不敢再往下多想,热茶喝了一杯又一杯。门口忽然传来一阵争执的声响,李弘诚闲闷无聊,索性站起身走到门前。
控鹤军的一名小军官手持战刀,拦住一位骑着毛驴的年轻人,不让他进客栈,年轻人穿一袭棉布袍,长相十分普通,身后还跟着一位面相清秀的少年。
李弘诚心说,什么人敢这么大的胆子,连威镇天下的控鹤军都不怕?他看了看张永怀,张永怀也觉得奇怪,哪里来的草民,简直是不想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那位年轻人完全无视面前挥舞着的钢刀,不卑不亢地说:“这位将爷,鄙人是这所客栈的东家,请让我进去好么?”
小军官厉声喝道:“哪怕你是政事堂的相公,今天也不能进去,快滚。”那位年轻人刚要说话,他身后的少年说道:“这是我家主人的客栈,哪有不让主人回自己家的道理?”
小军官大怒,如果不是张永怀严令不得无故生事,他肯定一刀劈了面前这个白痴,因为气愤,他的手抖得很厉害。
那位年轻人迎着钢刀往前缓缓行进,小军官实在忍不住,大喝一声,就欲一刀劈死这个不知道死活的贼杀才。
李弘诚适时制止,吩咐道:“不得无礼,让他进来,人家是这里的主人。”
年轻人带着少年不紧不慢地越过怒目而视的官兵们,来到李弘诚的面前,他拱拱手道:“这位仁兄,麻烦让我进去行么?”
李弘诚觉着他的眼神清澈可以见底,朗若晨星,令人不由得生出亲近之感。
李弘诚也拱拱手说:“你是这座客栈的东家,当然可以自由出入,请。”挥手示意他进去,年轻人也没客气,负手走入客栈,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步上二楼,进了一间屋子。
客栈内外站满了控鹤军的人,眼睁睁地看着他上楼进房,众人都傻了眼,张永怀摇摇头,天知道从哪里钻出这么一个楞头青。
李弘诚招招手,让大掌柜过来,大掌柜赶紧一路小跑凑到李弘诚面前,他恭敬地垂首问李弘诚:“小人刘三,请问您有何吩咐?”李弘诚暗道,这位大掌柜倒也颇有些眼力。
李弘诚悄悄问他:“刘三,你家东主怎么称呼?”
掌柜的连忙介绍道:“我家东主姓高,名清尘。”
李弘诚问:“高东主今年多大年纪?”
刘三回答道:“今年刚满24岁。”他多嘴道:“尚未娶亲。”
李弘诚微微一笑,说“可有功名?”
刘三见面前的贵人和蔼可亲,也就忘记了心中的恐惧,介绍说:“我家东主年仅弱冠便高中进士……”
李弘诚十分奇怪地打断道:“既然中了进士,就应该做官才对啊?”
刘三压低声音说:“大人有所不知,我家东主心高气傲得很,誓言不中状元,绝不作官,所以就回乡开了这家客栈。”
刘三这么一说,李弘诚倒真的想起一件震惊朝野的大事。
那年正值中主李璟的圣诞,他批准礼部的奏折,当年开了恩科取士。结果,听说有个姓高的鄂州才子中了进士,却不想作官,私自离京返乡。
李璟大怒,准备杀了这个不知道好歹的家伙,却被当时恰好在身旁的李弘诚劝止了。
李弘诚没想到,在他落难的时候,居然在这处穷乡僻壤遇到了这个楞种,一时间好奇之心大盛,他举步上楼,想会一会这位放着清流贵官不做,却来做客栈老板的高清尘。
李弘诚刚一抬脚,悠扬的琴音适时传入耳内,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仔细聆听。良久,音落,他长吐一口气,憋在胸中许久的那口闷恶之感竟然消失一空。
李弘诚走到房前刚想叩问,门却自己开了,那位书童模样的少年出来说:“汉王殿下请进,我家先生恭候多时了。”
李弘诚步入房间,发现高清尘懒散地斜靠在一张书桌后面,张永怀想跟着进去,李弘诚冷声吩咐他:“你去安排你的人吃饭休息,这里不需要你。”
张永怀心有不甘地说:“陛下命小人务必保障您的安全……”李弘诚一瞪眼,低沉地说:“父皇不会是让你监视本王的吧?”
李璟的诏书里只是解除了李弘诚的兵权,让张永怀保护着安全回京。
李弘诚毕竟是李璟的亲儿子,俗话说,疏不间亲,李弘诚回京后一旦和李璟达成了谅解,那他张永怀的脑袋可就要搬家了。
张永怀又想起了吴王李从嘉(李煜)的交代,他左右为难,挣扎着不想离开,李弘诚干脆顺手把门带上,将他关在了门外。
李弘诚走到高清尘的身边,尽管屋内生着几盆炭火温暖如春,但他发现高清尘的面容很有些憔悴,紧闭着双眼,满头都是细碎的汗珠,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高清尘忽然睁开眼睛,无力地说:“汉王殿下请坐,我休息下便没事了,老毛病了。”李弘诚坐在高清尘的身边。
高清尘喘了几口气,面色缓和了许多,他吩咐道:“小武,你守在这里,我有话要和汉王说。”他带着李弘诚来到一排书架之后,轻轻一跺脚,书架悄无声息地开了。
李弘诚好奇地打量着密室,室内光线很足,一张书桌贴墙而放,几把椅子散落在四周,最里面是一张小床,密室内最大的特点就是,到处都是书。
高清尘平和地说:“我喜欢清静,这里是我读书的地方,让汉王见笑了。”李弘诚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高清尘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咽下之后,长嘘了一口气,笑着说:“汉王当年救了清尘一命,本以为此恩今生难报,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大恩人。”
李弘诚摆摆手道:“当初我也并非是刻意想救你,今天在这里遇到你,我倒有些百思不得其解。”他盯在高清尘的脸上。
高清尘淡然道:“草民与汉王在这里相会,并非偶然,我一听说汉王大捷的消息,就赶紧做了些准备,果然就见着了汉王殿下。”
李弘诚心神狂震,莫非这个姓高的早就算到了他会落难,并且预备好了在这个小客栈等他,那简直是有些不可思议。
高清尘微微一笑道:“汉王不必多虑,高某并无恶意。”李弘诚心头一动,默不作声,想听他说些什么。
高青尘叹息一声:“汉王之勇武世间少见,但正因为如此,汉王打的胜仗越多,就越会受到猜忌。古话说的好,功高震主啊。”一语点出了李弘诚一路上郁闷寡欢的心病。
一个念头在李弘诚脑海中一闪而过,他马上站起身,一揖到地,恭声求道:“请先生给世勤指条明路。”
高青尘长叹一声道:“陛下急着解除你的兵权,又派这么多人押送你回京,汉王此次回京恐怕凶多吉少啊。”李弘诚大惊,他急忙求道:“请先生救我。”
高清尘见李弘诚有些慌张,于是安慰他道:“我如没有办法救你,也不会在此地等你了,你先别着急,听我慢慢说。”李弘诚六神无主的看着他。
高清尘抚了一把頦下短须,眼神一凝,字斟句酌,说:“以陛下护短之心,必是有人肆意诬陷,否则绝不至于这样对待你。当今朝廷上共有六股势力共享权力,首屈一指的就是您六弟吴王殿下……”李弘诚连连点头称是。
高清尘轻叹一声说:“本来是一个平衡的局面,可是随着汉王你的声望与军功日隆,大有凌驾于其他诸皇子之上的势头,你又是除了吴王之外,第一个封王的皇子,手里还掌握着不下五万精兵,那就有人要天天睡不着觉了。”
李弘诚深深低下头,好半天才说:“的确如此。”
“所以您此去京都,轻则被贬为庶人,重则性命堪忧。”李弘诚浑身一抖,大叫一声:“请先生救我。”
高清尘赶紧扶起他,温声宽慰道:“汉王请放宽心,有我在,你不会有事,只不过需要韬光养晦罢了。”李弘诚信心大增。
高清尘分析道:“想必这次汉王回京是无法与王府中人暗通消息的,看来陛下对你的猜疑之心很重。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汉王至今对所犯何事,还有所不知吧?”李弘诚黯然道:“是啊。”
高清尘颔首道:“首先,我们需要弄清楚这次陛下发怒的真正原因;其次,汉王您要安排得力的人广泛联络平时交好的大臣们为你说情……”顿了下,接着说:“其三,您回京后,若是陛下在朝会上召见你,你必须把一切指责都承担起来,不管罪名有多大。”
高清尘完全不理李弘诚怪异的眼神,继续说:“若是陛下私下召见你,你必须嚎啕大哭,越惨越好,你都记下了?”
李弘诚诧异地问他:“这样就行了?”高青尘呵呵一笑:“等弄清楚了事情的原由,我会代你拟一份奏章,你照样抄下来就好,切记,要抄得一字不漏。”
李弘诚有个天大的疑问,他问道:“我怎么才能和府中的人联络上呢?”
“嗯,这话问得好,汉王你只需要拿出一个您府上关键人士认得的随身信物,同时写个手谕,其余的事情就交给在下来安排好了。”高清尘十分随意地说。
李弘诚想了好一会,从腰间摘下那块随身玉佩,小心翼翼地交到高清尘的手中,慎重地说:“见佩如见我,持佩人甚至可以调动王府中的护军……”
高清尘挥手拦住他,说:“这些我不需要知道,只要王府的人认识那就好。另外,去汉王府找哪位?”
李弘诚仔细思索了一遍,说:“就找王府长史王成安好,千万别去找王妃。”高清尘有些异样地看着李弘诚,他脸色一红,低下头不语。
两人商量完毕,高清尘领着李弘诚出了密室,他把李弘诚的玉佩和手谕交给小武,吩咐道:“你和我先离开此地,然后你带着这两样东西去京师汉王府找长史王成安。”
小武看了看手里的东西,问道:“先生,我走后,您的安全谁来负责?”高清尘苦笑一声,道:“我一个草民,谁会来加害于我。”
小武冷哼一声,阴冷地说:“外面这些狗东西会放过先生您?”小武化手为刀,做了个劈下的手势。
高清尘沉喝道:“我教你学武,难道是让你去滥杀无辜的么?”小武倔强地抗声道:“小武不知道谁无辜,谁有辜,只知道谁若是危险到先生的安全,就必须坚决予以格杀,先生不和小武一起走,小武就杀光外面那些鹰犬,然后自裁。”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壮哉!
高清尘苦笑着对李弘诚说:“都是我惯坏了这小子,汉王殿下千万别介意。”李弘诚肃然起敬,凛然道:“小武真勇士也。”
小武猛地双膝跪地,磕头如捣蒜,额头血流如注,他大哭道:“若非先生拯救小武于水火之中,小武至今生不如死。先生教小武绝世武学,小武方有今日之小成就。先生稍有闪失,小武纵然倾尽三江之水,百死莫赎。”真是惊天地,泣鬼神,坚强如李弘诚者,情不自禁地感佩落泪。
高清尘早已热泪盈眶,他扶起小武,和声道:“那你就带着我一起去京师吧。”小武大喜,搂住先生的身躯又喊又叫。
李弘诚目送小武背着高清尘,钻进了一个暗道,等暗道恢复如常时,两人皆不见了踪影。
李弘诚傻站了半晌,方回过神,暗自叹道,我府中谁是这样的死士?他摇着头,从房中走出,张永怀持刀象木桩一样立在门口,一副尽众尽职的架式。
第二日,李弘诚居然病倒了,满嘴胡话高烧不退,张永怀无奈之下之得一边让人报告朝廷,一边派人抓来城里的所有郎中,为汉王瞧病。
这一来一去,耽误了不止五日。直到第六日,李弘诚才稍有好转,外面的暴风雪也暂时停止肆虐。张永怀征用了一辆马车,载着李弘诚朝京城那边赶去。
高清尘坐在玉兰山之颠,面前放着一张古琴,小武肃立在他身后,两人远远地看着李弘诚的马车在控鹤军的保护下向前疾驰。
高清尘悠闲地一笑,惬意地说:“我现在是无债一身轻啊。”小武兴高采烈地接道:“先生,从此我们就悠游于山林之间,饱览大好河山,闲云野鹤,快何如哉!”师徒二人相视而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李弘诚耳中忽然钻入一曲凯旋令,那曲调洋溢着无尽的喜悦,音符畅快地跳跃着,欢呼着,渐渐地伦音消失于山野之中,他感慨无限地悄悄撩起轿帘眺望远山,晴空万里无云,漫山遍野充斥着欢乐祥和的气氛。
高清尘问小武:“咱们的计划进行得怎样了?”小武双手抱胸,自信地说:“一切都在先生的掌握之中,计划开展得很顺利。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拥有五十家客栈,十家古玩铺子,一百多家粮铺,还收养了五百多名无家可归的孤儿,正在加紧训练。”
高清尘望了眼苍天,寂寞地说:“乱世将临,不得不提前做些准备,要是太平盛世多好啊。”小武傲然道:“以先生之能,得天下如探囊取物,咱们现在是退而求其次,维持自保而已,小武可不想被人随意鱼肉。”
小武踌躇了好半天,说:“先生,小龙做的事情有些超出了先生的计划……”小武既然开口,索性都抖了出来,他说:“小龙还开了不下三十家青楼艳舫……”高青尘手一颤,差点把面前的古琴打翻在地。
高清尘面沉如铁,凝重地说:“那些场合收集情报固然上佳,但也太有些凉薄,女孩儿们岂不受苦?”
小武替小龙解释道:“受先生教导熏陶多年,小龙不可能那么下作,他开办的是只卖艺不卖身的艺馆,他请了人教那些女孩子们琴棋书画诗词歌赋,这种效果绝对比真妓楼要强上百倍,何况那些女孩子们要想从良,小龙没有不答应的。”
高清尘冷哼道:“别做伤天害理之事就好,你们的胆子越来越大了,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的?”小武轻笑一声道:“我们哪敢啊,先生不是常常教导我们,非常之人须行非常之事,不可拘泥不化,要说啊,先生该表扬小龙才对呢。”高清尘笑骂道:“都是我惯坏了你们,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小武只是笑。
李弘诚的骑队已经走远,刘三带着几位伙计颠颠地爬上山坡,刘三单膝跪地道:“主人,奴才回来了。”高清尘眉尖一挑,正欲发作,刘三嘻皮笑脸地禀报说:“主人,那些留下来想杀我们灭口的鹰爪孙都被摆平了。
高清尘痛骂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叫我先生,我不是你主人,以后不许再称奴才。”刘三哼唧唧地说:“主人,这可是你亲口答应过的事情,不许反悔。”
小武插嘴道:“先生,那天您神游天外的时候,刘三给您泡了一壶上好的龙井,叫了声‘主人请慢用’,您答应着依然继续想您的心事……”高清尘猛然想起了那档子事,他当年收留刘三的时候,做了个承诺,看来真让刘三找着空子给算计了,这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高清尘站起身,负手立在山颠,遥望北方,一袭青布棉袍迎风而动,一派飘逸出群的宗师气度。小武看着先生的背影出神,他心想,先生身负经天纬地之雄才,却一心只想游荡于山野之间,真是屈才了!
刘三悄悄走到小武身边,凑到耳旁,压低声音说:“主人那些恶毒的亲戚们,都被控鹤军的人杀光了。”小武轻轻摆手,刻意低声道:“这样也好,此事是先生心中永远的痛,但他碍于同宗一脉不让我们下手,被你借了控鹤军的手来个一劳永逸,我看没什么不好的。”
刘三嘿嘿一笑道:“你小武也别太清高了,主子为人随和。虽说,那些亲戚们把主子嫡亲的姐姐卖入青楼,并在数九寒天把年幼的主子赶出家门,你以为主子就不会为他们报仇?”
小武敲了敲刘三的脑袋,低骂道:“就数你能,你这位当年威震大唐的‘屠夫’现在改吃素了?”刘三黑脸一红。
高青尘缓缓走到他们身边,说:“你们在嘀咕些什么?”小武抢着说:“我们在商量跟着先生去哪里玩呢?”高清尘淡然道:“天下间任我遨游,大好河山处处都是我所向往的。”
高山峡谷间充斥着荡气回肠的吟诵:“幽意无断绝,此去随所偶。晚风吹行舟,花路入溪口。际夜转西壑,隔山望南斗。潭烟飞溶溶,林月低向后。生事且弥漫,愿为持竿叟。”
高清尘躺在马车里打盹,炭火烧得很旺,车内温暖舒适,小武在靠窗一侧盘膝而坐闭目养神。马车经过特殊改装,车内垫着厚厚的棉褥,棉褥之上是一张巨大的白老虎皮,车壁四周也被绵软之物扎得严实,所以高青尘睡得很香,完全没有颠簸之苦。
刘三跨坐在车辕上,不时挥舞着长鞭,驱动骏马前行,几名客栈的伙计则骑马跟在车后,随时听候先生的吩咐。
沿途不时有人通报消息,高青尘人在车中,却可知天下事。
高清尘一惯用人不疑,充分放权给小龙去运作相关产业。小龙与高清尘一则师徒,一则职责重大不敢有丝毫懈怠,所以他经营的产业不断发展壮大,以至于开创了今日之大好局面。
雪花缤纷,厚厚地覆盖住大地,点缀得远近一片晶莹银白,宛如没有一丝污垢的世外桃源。
这里是楚州近郊,马车疾驰而过,不到半个时辰马车已经越过城门,城中宽阔的街道上,显得热闹非凡。
马车穿过人群,稳稳当当地停在挂着黑底金字招牌的如家客栈门前,高清尘适时醒来,他伸了个懒腰,吩咐道:“别惊动本地的管事,徒增麻烦。”刘三答应一声,从车前拿出一张木凳,放到车旁。
高清尘踩着木凳下到地面,一阵北风呼啸而过,他不自禁地缩了缩脖子,这天气真他奶奶的贼冷。
两名店小二一看贵客临门,恭谨地上前打招呼,“客官,请问住店?”
小武抬头仔细一打量,口上说道:“伙计,可有清静的上房。”一个店小二连声应着有,哈着腰向内肃客。
三人落店后,同住后院两明一暗的三间精舍之中,高清尘扫视了一圈屋内的摆设,倒也十分清雅幽静,他微微一笑道:“想不到小龙派在此地的管事,竟然是个高雅之士,抽空倒要与之聊聊。”
小武将身上背着的包裹取下,闻言道:“小龙可是先生您亲传的弟子,他用的人肯定不会错。”
刘三活动了下筋骨,一摸嘴唇上乱七八糟的胡须,大声嚷道:“主子,我要去洗澡了,这几天臀不离辕,酸痛得要命。”说着话,连声招呼店小二,自行洗澡去了。
高清尘望着刘三的彪悍的背影,淡然一笑,信口说:“这个刘三,口口声声必称奴才,这世间哪有主子还没洗澡,奴才倒先去享受的道理?”
小武嘿嘿一笑,说:“我就喜欢他这种无遮无拦的豪爽性格,先生不也一样么?”高清尘一阵哑然失笑。
师徒二人正在说笑,忽然听见外面传了争吵喧哗的声音,接着传来几下清脆的皮肉交击的声响,紧接着传来一阵哇哇大叫,人声益发鼎沸。
高青尘若无其事的坐下来,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身子向后一靠,随手拿起一本书读了起来。
小武正好站在窗边,他侧耳细听外面的动静。
这时,一个如金铁交击般的声音传了进来:“兀那直娘贼,老子也就是穿得破烂了一点,为啥不准你家爷爷进来住店?”
小武浑身寒毛一竖,他嗅到了同类的气息,警惕之色溢于脸表。
高清尘本就有些虚弱的身子也是一抖,他放下书,苦笑道:“来了位高手。”小武沉静地说:“虽然他掩饰得很好,但只要是行家就肯定知道,来人是个内家高手。”
高清尘轻轻一笑,淡然说:“那我们就出去看看热闹,顺便见识下这位高手。”他向小武一招手,率先缓缓向门外踱去。
小武无奈,身形一纵,护着先生往外走,不敢有丝毫大意。
高清尘慢步行了出来,他目光一闪之下,心中不由得一动。
大厅中围满了人,正中间是一位衣着破烂怪异的老头,四周站了不少店内的伙计,再往外是来看热闹的住客,大门外还躺着一名哼哼呼疼的伙计。
这时,一位掌柜模样的长袍男子拨开人群往里走,他喝问道:“怎么回事?”
一名店小二飞快地跑过来,响亮地答道:“掌柜的明鉴,这位老人家强行住店,还不给钱,小三子和他理论,不想却被踢出门去。”那小二一副伶牙利齿,一句话就把事情的经过讲得十分明白。”
三掌柜转身冲那老头拱拱手说:“这位老丈请了,我是本店的掌柜,小店招待不周,请您多多见谅。不过,本店在全国有不少分店,也算小有名气,本店的伙计即使犯错,也自有店规来处罚,不需劳动您老人家的大驾吧?”他说起来不卑不亢,却又暗示出了如家客栈的实力,言行可圈可点。
那老头轻蔑地说:“莫说管教个把小伙计,就是你们总号的大管事刘三见了我老人家,也要叩头下跪……”
那掌柜的大怒,实在忍不住了,马上发作,他把手一挥,周围的伙计齐声应道:“请掌柜的吩咐。”他把手一放,那些伙计纷纷手持木棍,十分有层次地包围了那个老头,行动起来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高清尘暗暗摇头,这些伙计简直就是按照兵法来训练的,小龙究竟想要干什么?高清尘有些犯迷糊,小武则在一旁暗暗窃笑。
就在剑拔弩张的时刻,刘三一头雾水地从长廊之中冲出,大吼一声:“都给老子住手。”刘三刚才从洗澡间出来,发现高清尘和小武都没在房内,外面又很吵闹,他赶紧追了出来。
那掌柜的在总号受训时见过刘三,他赶紧恭身行礼道:“属下张得彪见过大管事。”那些伙计们也跟着拜见刘大管事。
刘三没看他们,他转过头去看那个惹事的老头,这一看不打紧,“噗通”一声,刘三跪在地上搂住老头的双腿,号啕大哭,叫道:“师叔啊,您可想死刘三了,呜呜……”
张得彪傻了眼,他身后的伙计也蒙了,边上看热闹的客人也都跟着晕了,高清尘看了一幕活喜剧,心说,一件坏事居然变成了好事。
高清尘带着小武悄悄离开。
刘三的师叔叫墨勇,当年纵横黑白两道,为人亦正亦邪。
刘三引导着师叔往里走去,他把这些年来的经历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墨勇,尤其是险些被控鹤军迫害至死这段往事,很让墨勇惊心动魄,他赞道:“三儿,男子汉大丈夫就应当恩怨分明,你这个主子看来很有些本事。”
刘三得意地笑道:“我这个主子看起来很精明,其实有些事情还真容易犯迷糊,我和小武就经常骗得他一楞一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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