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2、黑色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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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缘离开小巷, 一双哭过的眼睛四处张望，她头上的皮筋掉了，半长不短的发丝散开, 风吹过，发梢扬起，又飒又野性。然而她的灵魂正在衰老。</p>

“美女，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一道年轻的男声从左边响起。</p>

阿缘看一眼满眼真诚的陌生青年，这次的任务者比较多, 有些她都记不清脸, 她不确定这个是不是队友。</p>

不过不重要。</p>

“不需要。”阿缘冷淡地说完就走了，林书蔚模仿的楚肆救过她一命, 然后她有了心魔。</p>

这让她深刻明白一件事, 在任务世界欠什么都不能欠人情，尤其是救命之恩, 会被规则利用。</p>

阿缘眼底的坚决只维持了十几秒就不见了。</p>

无论是现实世界, 还是任务世界都充满了意外和变数，很多事都不是自己能预料的，就像她认识“楚肆”。</p>

阿缘抚过眼前乱飘的头发，手腕上空荡荡的，她那串开过光的佛珠丢在了一个幻境里面。</p>

似乎从那时候开始, 她的世界就裂开了, 那缝隙越来越大, 越来越深……直到她进了这里。</p>

“阿缘！”表姐从人群里飞奔过来。</p>

阿缘将圆乎乎的表姐接住，身体被她的那股冲劲带得往后退了几步，站稳：“表姐，你悠着点。”</p>

“我一转身你就没了，把我给吓的。”表姐抓阿缘胳膊, 不知碰了她哪，她的脸色一下就白了。</p>

表姐连忙撸起阿缘的衣服袖子，她看到什么，嘴唇哆嗦：“你这怎么受伤的？”</p>

阿缘垂眼看了看，她这才发现自己的左手臂上青了一大块，有点渗血，应该是那会在巷子里不小心撞伤的。</p>

“有个精神病无差别杀人……”阿缘讲了事情经过。</p>

表姐听得连连吸气，眼泪也哗啦哗啦往下淌：“那个被捅了好多下的队友她，她……怎么样？”</p>

“死了。”阿缘咬住嘴里的软肉。</p>

表姐哭得更凶，要防厉鬼，还要防Npc，太难了。</p>

阿缘从身前的斜挎包里拿出纸巾，抽一张盖到表姐鼻子上面，给她擤鼻涕。</p>

表姐比她大两岁，看起来却比她小。</p>

“阿缘，你不是说那个陈先生很厉害，而且能信得过吗，我们去找他吧！”表姐想一出是一出，手已经用力攥住她往前拽，脚步仓皇。</p>

阿缘反手去抓表姐：“不行。”</p>

“为什么？”表姐用袖子擦了擦脸，“你是不是怕陈先生的小男朋友？说实话我也有点怕，那个弟弟很危险的样子。但我看得出来，他的小男朋友被他吃得死死的，只要他点头，对方不敢怎么……”</p>

阿缘打断表姐，态度强势：“不行就是不行。”她这个任务的状态比去年老楼那时差多了，去找陈仰只会拖后腿。</p>

手忽然被拉了拉，阿缘叹息：“表姐，这件事真的不可以，就我们两人挺好的。”</p>

“不是，阿缘，你看那边。”表姐示意她看一处方向。</p>

阿缘转头望去，说曹操曹操到，前面不远就是陈仰和他的小男朋友。</p>

河边的一排椅子上面坐了不少游客，陈仰四人找到空椅子坐下来，两两挨着，还不朝一边坐。</p>

陈仰和朝简面向河边，阿缘跟表姐面朝街巷。</p>

阿缘理了理发丝，短短的指甲刮擦着头皮，表姐有一点说对了，她确实怕朝简。</p>

在她还是新人的时候，亲眼目睹朝简发病发狂，能不怕吗，心理阴影般的存在，即便过了好几个月再见，她还是会不由得回忆那个血性残暴画面，激起头皮发麻的感觉。</p>

“阿缘，给你这个。”陈仰递给她一袋花生糖。</p>

阿缘回头去接：“谢谢。”</p>

女孩健康的小麦色皮肤被初春的阳光笼住，没什么生机。</p>

陈仰喝口水冲淡嘴里的糖水味，眼睛看着河边的一簇绿色：“你们上哪来的？”</p>

和他错开坐的表姐妹两人都没出声。</p>

陈仰拧上瓶盖把水给朝简，他的手肘撑着腿部，伸头看金灿灿的河水，感受这虚假的静谧。</p>

朝简将棒球帽往上抬抬，露出高眉弓和深黑的双眼。</p>

人潮里响起“咔嚓”声，朝简皱了皱眉头，陈仰安抚道：“换成我，我也拍你。”自成一景，浓墨重彩，随便拍拍都是艺术品。</p>

朝简瞥他：“那你怎么不拍？”</p>

陈仰抽着嘴拿出手机，对着朝简拍了好几张。</p>

偷听的阿缘跟表姐：“……”</p>

表姐小声说：“阿缘，我们真的不和陈……唔……唔唔！”</p>

阿缘捂着表姐的嘴，眼神警告了一番才撤开手。</p>

表姐彻底打消了那个想法，蔫蔫地吃起了花生糖，她别的本事没有，牙口好，这口牙咬过很多食物，咬过出轨的渣男，还咬过蜘蛛一样在墙上爬行的怪物。</p>

陈仰不知道表姐妹两人的交流战，他把小腿抵着朝简，脑子里全是目前牵出来的信息点。</p>

关小云家的女碎尸身份未定。</p>

关小云跟程金的尸首还没找到，生死不明。</p>

程金计划买别墅买车，跟老婆说很快就有钱了。</p>

叶宇的尸体在关小云房间的床底下，他妹夫烂泥扶不上墙，妹妹想搞个门面，缺本钱。</p>

刘值前面那家的大爷没有妻儿，却在屋里烧纸钱。</p>

有个傻子学程金老婆惨叫，还学吊死鬼。</p>

陈仰捋得头疼又焦躁，太阳穴突突乱跳，一只手从他的手臂里绕过来，握住他的手。</p>

无根修长的手指插|进陈仰的指缝，扣住，耐心十足地摩挲。陈仰忽地明白朝简为什么不能参与这个任务了，所有人里面就他阈值高，他要是能参与进来，那他就是大家的外挂。</p>

朝简对陈仰笑笑。</p>

不时有戴红袖章的人经过，每个人的身手都没有丝毫懒散的气息，他们会回答游客的问题，会四处巡逻，提防祸事发生，工作期间十分认真。</p>

陈仰捕捉到一个戴红袖章的出现时，阿缘的表情有点变化，他挑挑眉：“出什么事了？”</p>

阿缘说了精神病的事。</p>

“智力方面有问题吗？”陈仰调过身问，“身形怎样，胖不胖？”</p>

阿缘说：“智力没问题，不胖。”</p>

陈仰的神色凝了几分，看来不是凌晨那个傻子：“人呢？”</p>

“被管理处的几个人带走了。”阿缘主动交代，“刚才过去的那个，就是几人之一。”</p>

陈仰问起游客跟任务者的伤情。</p>

“游客没有生命危险，任务者当场身亡。”阿缘似是觉得冷，她把黄色薄棉衣的拉链往上拉了拉，“多亏了林书蔚，是他打掉了那精神病手里的刀，我们才能上去将对方制服。”</p>

当初在送快递的任务后期，他们在楼道里逃命的时候，小襄为了自保放下她独自跑下楼，脚上还穿着她的运动鞋。如果不是林书蔚扮演的楚肆扔了个保温杯，小襄被砸得行动停缓，那个瞬间，斧头朝她劈了过去，死得极有可能是阿缘，因为当时她被丢下了，伤得重，跑也跑不了。</p>

阿缘搓搓干燥又冰凉的手，其实林书蔚的反应能力跟身手都很不错，只不过他不想那样，他想躲在队友们身后。</p>

陈仰观察阿缘的情绪：“林书蔚跟你聊了他的病？”</p>

阿缘摇头又点头，她的视线掠过人流，像是想要找一个定点，找了一圈发现找不到：“都是些不存在的人，他是在模仿。”他‘被’抛弃了而已。</p>

表姐放下花生糖，拍了拍阿缘的后背，满脸的担忧和慌张。</p>

阿缘跟陈仰打了招呼，拉着表姐走了。</p>

陈仰坐在长椅上吹风，林书蔚那四哥队友应该是早期认识的，过去这么久了，他还记得他们，说明他们都死了，彻彻底底的死了。</p>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永远记得死去的队友，是一件悲伤的事。</p>

因为如果哪天你无意间得知自己忘了某个队友，那就说明对方被重置了，拥有了二次机会，重新上路，重新出发。</p>

也许你的队友重置后，你们还会遇到，也许不再遇到，各走各的，那也没关系。</p>

陈仰想到了那个长了一双狐狸眼，会嘤嘤嘤的少年陈西双，他们不会再有机会组队了，也都忘了曾经的合作经历，他不觉得有多遗憾。</p>

往前走才是最重要的，对他，对那个有幸二次重置的少年都是。</p>

陈仰下意识地把背包放到腿上，快速勾住拉链拉开，他想和朝简核对一下，看看他还有没有忘记那个老队友。</p>

可等陈仰翻找背包的时候，他才想起来，那个记录着他重置后做的所有任务的笔记本……已经转给向东了。</p>

这像是在提醒他，一切已经接近尾声，不论是他的第一趟路还是第二趟路，那些队友都各有各的结局。</p>

陈仰情绪低谷的时候，朝简不打扰他，也不把他往上拽。</p>

不一会，有压抑的哽声传入朝简的耳中，他的牙关大力咬合了一下，奶片在他口中崩开。</p>

有几个彩色的泡泡朝着他们这边飞来，落在了陈仰的眼睛跟脸上，他愣了愣，抬头望向那个举着泡泡机吹泡泡，笑容灿烂的小孩。</p>

看着看着，陈仰也笑起来，他能为一点小事难过，同样能为一点小事开心。</p>

朝简攥着药瓶的手一松，嗓音有点哑：“哥哥，走？”</p>

“昂啊。”陈仰抓起背包背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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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仰打算去管理处看看那精神病，他想知道刘值会怎么处置那种危害景区秩序，影响旅游节的人。</p>

在去的路上，陈仰碰到了张琦，脚步顿了下就迎面走过去。</p>

张琦背对着陈仰往前走，碰到谁就道个歉，他心不在焉精神恍惚。</p>

陈仰拍他肩膀的时候，他抖了抖回头：“老弟，是你啊。”完了又对老弟的对象点点头，虽然不熟，礼数还是要做一做。</p>

“怎么就你一个人，小李小薛呢？”陈仰看了看周围。</p>

张琦有点不自在。</p>

陈仰猜到了什么：“闹矛盾了？”</p>

“没。”张琦说，“我是大叔，他们是小年轻，大家不是一个年代的，再加上他们两个彼此合作的次数比我多一次，自然要亲近点。”</p>

陈仰看着张琦。</p>

张琦的肩膀垮了下来，脸上写满了挫败颓然。</p>

陈仰说：“那你跟着我吧。”</p>

张琦猛地抬头：“啊？老弟你说啥？”</p>

陈仰没急着回答张琦，他用余光偷瞄朝简，发现对方的气息没有乱。</p>

朝简把帽檐压下去，挡住了眼底的无奈，他不是生来就患有多重人格障碍，以前的他不需要吃药，不会发疯自残，他好好的啊。</p>

他也没想要陈仰和孙文军香子慕那两个老搭档断绝来往，不清楚香子慕是怎么认为的。</p>

或许是香子慕没有通关，没有拿回全部的记忆，只凭那些梦组成的片段和自我理解推测造成了那样的夸大想法。</p>

而且香子慕不待见他，从一开始就生疏远离，她在情感上有偏向性的成分在里面。</p>

她为了陈仰，不得不帮他这个讨厌的人挖掉了那块肉，心里头肯定不痛快。</p>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角度，以及所求所愿，没什么好说的。</p>

朝简没有解释香子慕的误解，因为他对陈仰的占有欲的确比正常数值要高一些。</p>

陈仰从让他敬佩的老前辈，变成很仗义的朋友，很好的哥哥，喜欢的人，搭档，爱人。</p>

身份一路变化，最终成为比他的命还重要的存在，他不想失去，不能失去。</p>

当初他们在一起之后，陈仰还是会和谈得来的队友在现实世界碰面结交，也照样会有香子慕孙文军的四人队。</p>

变化是有的，陈仰人生的排位第一从友情变成了爱情。那也是香子慕厌恶他的关键原因，他是个多余的，半路插进来的，碍事。</p>

陈仰死了，他发病，经过漫长的垂死挣扎半梦半醒之后，他的性情变化很大。</p>

再重逢，他因为病情的原因，不止多了暴力狂躁，还有偏执多疑控制欲，连带着他的占有欲也比以前更强。</p>

朝简想在陈仰的手机里装监听，监视他的每一条信息每一通电话，甚至想用铁链把他锁起来关在屋里……</p>

一旦他那么想的时候，他就砸自己的左腿，利用剧痛提醒自己，不要忘了这条路是他从终点走回来的，为的是找到停在半路的陈仰，一起走。</p>

所以那些罪恶的想法都被他杀死了。</p>

去年去陈西双老家那回，陈仰让他帮忙看手机，他拉黑了孙文军。</p>

原因有两个，一是他怕陈仰跟孙文军接触得多了，影响到记忆和阈值。二是，孙文军总是跟陈仰聊那片阈值种子长成的叶子，次数频繁得让朝简的情绪濒临失控，直接拉黑了他。</p>

拉黑掉以后，朝简的情绪更差了，他怕陈仰怪自己，就幼稚得撒谎说孙文军骂他。</p>

那时的陈仰想回避孙文军，对于他的拉黑没有什么意见。</p>

就那一次，之后他再也没有那么做过，因为他确定孙文军不会影响他的计划，便不再干涉。</p>

他的哥哥没有重置前的记忆，听信了香子慕那个老搭档单方面的，带着个人情绪的说词，也不动脑子想想，自己身边的朋友就没断过不是吗。</p>

朋友圈跟萧条不沾边，更谈不上被严禁。</p>

朝简摸了摸陈仰的头发，等你进最后一关，看到我们的过去，记起所有，你就会知道，当初的我给你的不是病态的爱，是健康的。</p>

但是，我从终点回头找你这段路走得太难了，几乎是用爬的，现在的我不能再给你那样的爱了，我尽力了。</p>

陈仰看不到朝简的眼睛，只能从他身上感受到哀伤的东西。</p>

“不要多想。”朝简温热的呼吸喷到陈仰的耳朵上面，“算了，现在的你喜欢多想，那就随你吧。”</p>

“随你。”朝简重复并强调了这两个字。</p>

陈仰没有感到意外，这也不是他们中间首次出现第三个人。</p>

当然，感情上是绝对不行的，他的箭头就没歪过。</p>

朝简落后一步，看着陈仰和张琦肩并肩，边走边说话，他拉下口罩，剥了两个奶片抵进齿间。</p>

关于陈仰交朋友这件事，朝简和他重逢后就慢慢有了一个固定的态度。朝简不阻拦，却也不会加入进去，他的世界不需要其他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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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琦一路都在散发负能量，他说小李神经兮兮的，总是说女鬼还贴在她背上，他叫她不要那么说了，她还要说。</p>

在任务世界疑神疑鬼会吓到队友，人吓人，吓死人。</p>

陈仰被一股股的负能量入侵，他也跟着发恼骚，烦躁崩溃，脏话蹦了一句又一句。</p>

快走到管理处的时候，陈仰才意识到自己蹦了多少脏字，他把朝简拉到一边。快三十的老爷们有点难为情。</p>

“那个，我……”陈仰吞吞吐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