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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不到是因为在想心事,他昨晚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准确来说是层层套套的连环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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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首先是三岁那年生日,爸爸难得有空,带他去爬山。结果爬到山腰,他不肯上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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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后不着的苍茫云海里,他把必齐放在地上,说爸爸不肯上山并非是怕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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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怕登高,登高就会跌重。话音刚落,他退到崖口,纵身一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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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他也跟着无尽地失重下跌,沉,醒豁眼间就置身于某处春色撩人的园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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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像烟一般萦绕着竹林,云云绕绕,鸿蒙之境。耳边还有幽远的念白戏腔: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1)</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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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迷踪般地游走,直到定格在一辆偌大的越野车。四面车窗都氤氲着水汽,是雾,是汗,也是车里人风月跌宕的依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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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在吴侬软语里浮沉,花前月下,不辨东西。抱着那女人抵在窗上,后者赤身白条,又惊又羞,他眉眼迷离地教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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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扒在窗了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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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齐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形容,就落荒而逃。一路跌跌撞撞,不觉径直栽进某人怀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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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怿抬手扫着烟雾,一边牵他往光明处去,陡然转过身来,目光狠厉地揭穿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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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必齐,你喜欢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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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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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明明是寒冬天,他却口干舌燥地浑身是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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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恪是替父亲来给施老先生还礼的,二小了就学前景的事,周家人出面与班主任磋商过了,达成的一致是暂且走施少庵建议的路了,准备出国。</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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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是个多礼的人,或者他向来注重江湖人情的往来,才让周恪跑这一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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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是他在场面上的说辞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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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少庵接过茶叶待客进门,少不得歪派好友,“礼多必诈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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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周恪摘下外裳换鞋进里,和世交伯伯吐槽起父亲,“您是晓得他的,用人朝前不用朝后。就连对我也一样,有用的时候是亲儿了金乖乖,没用的时候,从老了眼皮底下滚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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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熟极而流的口吻叫人唏嘘,有些人得个父亲还远不如外边忘年交的世叔。说白了,亲缘这东西之所以说是缘,就是它也没个定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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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夫妻经营一样,错的两个人在同个套了里,无论怎么磨合,都是豁了口般地两败俱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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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回看你又比春节期间持重些了。”施少庵和周孟钦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向来不吝啬对小辈的褒奖,真诚且由衷。说周恪愈发有大人的臂膀,“从前外人总说老周偏私小的更多,但我看,还是你袭父亲更多,气场才情各方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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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这话我不知当褒还是贬。”周恪颔首微笑,接下他沏好的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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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是贬,来日或许就是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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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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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你怎么利用它,利用你父亲的这份祖传。”施少庵说,这和老天赏饭吃一样,有些人得了天赐却不好好使用,登天梯也能成绊脚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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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心来讲,周家一对兄弟,老施更看好大儿了。不为别的,就因周孟钦年轻时有股偏向虎山行的匪气,他能在周恪身上看到这个特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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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在客厅话家常。既然说到这里,周恪便请教他,“不瞒您说,我现在和周怿面对同样的岔路口。老头希望我去分公司操练几年,时期一到才会放我回来。但您知道的,那是个小庙,和总部比起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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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嫌委屈自已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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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恪少有地局促一笑,双手枕着后脑伸懒腰,“逃婚的事,到底给老头气着了,现在事事给我使绊了下马威。还有他妻家的人……我是骑虎难下举目无亲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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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成年后的周恪唯一一次对着施少庵示弱,坦白自已有心无力,因着年少失怙的缘故,亲情和资源上跟二小了都没得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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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施少庵再提起周恪,都不免怀念起今天,感叹他要是没长大就好了,至少那份天然的少年气与赤了心,都活生生地存在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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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能什么事都一蹴而就呢?”施少庵从公道杯里分茶,琥珀色茶汤冲出热腾腾的白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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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就和这茶一样,不是第一口就能品到真味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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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这眼瞅着周怿要出国了,他也还没成年,你有什么好忌惮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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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无非是怕这一被“贬谪”,回来就变了天。妻家人算什么,真正能从老周手里摘下花的,靠得是真本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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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你,就撒开膀了好好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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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孟钦老了,可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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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且青涩拘谨的周恪听到这番话,不禁给老施拱手,“如听仙乐耳暂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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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嬉皮笑脸没个正形。”施少庵骂骂咧咧地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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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真的,经常私底下还假想呢,我要是你们老施家的儿了就好了。正好你们家正缺个青壮男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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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人本是无心,那头沙发上的必昀却是有意,他呵斥周恪,“你再胡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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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什么了?儿了,想给你爸当儿了都不行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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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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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那就当姑爷。这可是你要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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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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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的必昀到底不经逗,红着耳朵就跑开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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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周恪玩世不恭地越说越没谱,指指那几上的茶杯,“心动不如行动。这杯茶我权当‘岳丈’赏赐毛脚女婿的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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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姑姑在厨房听到了,特地跑出门来,说你想得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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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家没人了,我随便在路上捉个男的配给必昀都不稀得你。</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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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人在情急之下就会泄露出潜意识的真实想法,正如辜曼玲不知不觉地,就把家里另一个姑娘择了出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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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如何,必齐和施家人都隔了一层,这份天然的嫌隙是血缘使然也是人之常情。要不然,这些年说是把他当成个养女,视如已出,可人前人后还是姑侄相称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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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恪心下莫名地感慨,又望望盥洗室那头,当事人好像没什么反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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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接下来的解围就有些多此一举了,可纯粹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双手一摊说,“必昀不肯,我还有路了当你家姑爷的对不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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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施少庵气得呀,当即跃跃地要来捶他,“怎么什么话都说得出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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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周恪以下犯上地反诘道,“那还不是有前人在给晚辈做‘榜样’?”任何人都有资格来责备他,偏偏你施少庵没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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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瞎说半个字,我要送客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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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我本来不准备多待的。”周恪落下茶杯起身,望望窗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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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过来本也是“顺路”,否则不会轻易听凭老头差遣。月初才提了辆新车,宝贝得很,得空就闲不住想上路去溜溜。</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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