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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

裴渡将这沙漏抱到了腿上,??擦了擦,又用指骨轻轻地敲了敲它。这东西还挺沉,邪肆重镇,??触手冰冷,里头流淌着血红色的沙子。以裴渡的经验来看,这像是某种法器,只是用处尚不明了。

沙漏的两边有点不易察觉的细微尖钩,裴渡的指腹沾了火灰和血,??已经麻木了,在上方抚过,??留下了一点儿血痕。这法器仿佛能汲血,??倏地,??那滴血消失在了顶部,天旋地转的感觉侵入头。裴渡脸色剧变,??却无法抵抗这股滋味,只能被迫无奈地被沉进了冗长的昏黑里。

……

什么玩意儿?

他怎么了?

裴渡浑身恹恹地睁开双眼,视野未清,就听见了旷野的风声。

渐渐地,??眼前之物成形,??他愕然地发觉自己成了一缕没有实体的幽魂,浮在半空。眼前黑夜里,浮着一道隐隐有流光的结界。

——这是聚宝魔鼎的结界。

底下传来了两个人的说话声,其一人显然是个魔修。而背对着裴渡的那道身影,??却是万分熟悉。

熟悉得仅是入了眼,??他的心脏就好像一下子紧缩了起来,泛起了难以言喻的悸痛,密密实实地扎着半边身体。

那是秦桑栀。

他有印象,??三年前,秦桑栀曾经来过聚宝魔鼎找他。聚宝魔鼎的结界只有魔修能打开。

底下的魔修颇为轻蔑,打量着秦桑栀“你想进去找人?这可是聚宝魔鼎。你要是真的有认识的人在里面,怎么不叫他出来接你?”

“他……他不知道我来。”秦桑栀的声音有点干巴巴的,恳切地解释“我就是有点担心他遇到了麻烦。麻烦你行个方便,让我进去看一看吧。”

“好吧,看在你这么说的份上,我让你进去。”那魔修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秦桑栀似乎很高兴,道了谢。孰料在她转身后,那魔修就露出了一丝贪婪又诡异的微笑,冲着秦桑栀而去。裴渡遽然变了脸色,却无法阻止,只听“砰”的一声重响,秦桑栀被他从后方打,武器重重地抽在了她纤瘦的肩上,一身惨痛的长哼后,灰头灰脸地在地上滚了几滚。被那魔修当成了战利品一般,带走了。

裴渡死死地盯着这一幕。

秦桑栀从来没对他说过,她为了进来找他,被人打伤了。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一个字都不说……什么都不告诉他,他又怎么会知道?

心恶狠狠地骂她蠢。但那股陌生的悸动好像更强烈了。明明不看就能缓解,裴渡却好像在和自己较劲一样,死死地盯着这一幕,气息越发急促。

可世事不如他愿,只看到了秦桑栀被人拖走,画面就转变了。

一转眼,裴渡就发现,自己似乎成了一个端酒的人,站在了聚宝魔鼎里的食肆长廊里。到处都是喧闹的觥筹交错声,饮酒,奏乐,轻佻的嬉笑……

昏暗的楼梯,他看见了秦桑栀捂着受伤的肩,在上楼梯。大概是很疼,她的脸没什么血色,每走一步都会停顿一下,但还是拖着步伐,慢慢地上来了。

长廊两旁明明应该有很多明亮的房间,此刻却一片漆黑,只有尽头的一个房间有灯。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裴渡的心,他意识到了什么,几乎是有点气急败坏地怒吼“快走!不准去!”

但秦桑栀听不到他的声音,她接近了那个屋子,不知听见了什么,突然定住了。

屋子里传来了彼时的他轻佻又漫不经心的声音“上心?开什么玩笑。她把秦家的独门心法都教给我了,你说是谁对谁上心?”

屋外的裴渡,脸色猛变。无奈他如今成了一个倒酒的人。不论再如何掩耳盗铃地捂住耳朵、跳脚、怒吼“快闭嘴”,也阻止不了里头的自己继续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很快,宓银嬉笑的声音就响起来了“这都半年了,我看你玩到什么时候,这出好戏要怎么收场。”

“急什么,我可还没玩够。等玩腻了再说呗。”

这句话,清晰而一字不漏,传到了空气。

秦桑栀佝偻着背,捂着受伤的肩,站在一墙之隔的阴影里,好像凝固成了一尊雕塑,安静地听完了她为之闯进聚宝魔鼎的人,是如何把她当成谈资,用最轻佻不逊的语气,来描绘她的。

画面终止在了这个地方。裴渡在一阵剧烈的绞痛里醒来了,发现自己躺在地上,怀紧紧地抱着一个青铜沙漏,还躺在那间四面漏风的房间里,指关节已经抠出了血,昏睡也咬牙切齿的。

天已经暗了。冷风呜呜地吹拂,如鬼哭狼嚎。

房间里又黑又冷,没有灯和吃的。

如果一切都没有变,如果回到往昔,在这个时辰,他应该正和秦桑栀一起吃饭,吃他二十岁的那碗长寿面。

不知道是不是麻木已久的肩伤牵动了心脏,一呼一吸都紧抽着,涩涩的。裴渡的眼底密密匝匝地浮出了猩红的血丝,青铜沙漏被他一把推开,发出了闷响声。

他猛地跳了起来,像一头大受刺激后,在困境里找不到出口的暴怒的野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忽然间,他转向床铺上的尸身,恶狠狠道“秦桑栀!”

“……”

床榻上的尸身安安静静的。如果她还活着,大概会伸手捏他的脸颊一下,让他别那么急躁,慢慢地说。

裴渡的眼睛忽然红了,重重地喘着气。

他想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他一直都以为,秦桑栀肤浅地喜欢他的外表,也喜欢他装出来的那些好的地方。

但原来,在三年前,她就已经知道他不怀好意,已经看过他装乖之下的真实不堪的一面,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了。

为什么她还要装做没听见那些话,还要对他那么好,一点点地温暖他,试图引着他向好?

付出了这么多,她真的一点都不喜欢他吗?

会不会……她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他?她不是在装死,绝情蛊发作也是真的?

这个疑问反复地刺戳着裴渡的神经,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更希望得到哪一个答案。

可惜,这世上唯一能给他答案的人,永远都不会说话了。

对真实答案的恐惧夹杂着某种卑微的希冀,会成一把永生永世的枷锁。

但是,不管秦桑栀喜不喜欢他,这场游戏,他还是赢了。

裴渡刻意而僵硬地发出了两下笑声,笑得却很难听。

感觉不到任何快慰,好像心脏有块肉烂掉了,蛀空了,牵刺得他的脑子一阵阵地胀痛。

这不可能,他已经赢了。不管那个问题的答案是什么,区别只在于赢得多和少而已。

他应该很高兴才对。

对,他这一定是……高兴过头了。

裴渡咬着牙,恶狠狠地想。却还是蹲下来,抱着自己。手也不由自主地伸到脖前,摸着那枚玉石和两颗小金虎,才能稍微抵御住那种无孔不入、让他手足无措的恐惧和抽痛。

裴渡在这间废弃的客栈里住了下来。

在很多年前,他决意要杀掉和董邵离沾亲带故的所有人,连狗也不放过,如此才解恨。

如今,秦桑栀死了,那个可恨的秦跃,还活在世上。

按道理,裴渡应该尽快处理好秦桑栀的尸体,治好肩伤,弄死了秦跃,结束了这堆破事后,再换个地方逍遥自在地过。

可不知为何,裴渡就是不想动。

在人死以后,若是置之不理,按照自然规律,不出数日,就会开始腐化。

但魔修之所以为魔修,就是因为他们能弄到一些违背法则的东西。

早年,裴渡在各处游历时曾得一物,名唤灭明珠,约莫人的眼黑仁大小,将它置入尸身舌下压着,可极大地延缓腐化,甚至能保存好几十年。

或许,还是因为不肯死心,抱着一丝“她根本不喜欢他,偷偷练了龟息气功在假死”的心思,裴渡将乾坤袋翻了个底朝天,把这颗珠子放进了她的舌下。

死人不会疼,也不会饿,裴渡拉开她下巴和舌头的动作,却小心得仿佛怕弄痛她——尽管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份可笑又没意义的小心翼翼。

放妥了灭明珠,裴渡用布巾给她擦干净了脸和脖子,就蹲在旁边,专注地看着,慢慢地又笑了起来。

除了脸色苍白了一点,和活着的时候也没多大不同。

无奈,延缓之法不比复生。这地方太烂太旧了,又大灰尘,秦桑栀或许一辈子都没住过这么差的地方。

两日后,她的脸上开始沾了灰尘,肌肤也有点干涸了,美丽依旧,却不复活人的温暖柔软。

仿佛迫使他面对某些他不愿承认的现实。裴渡给她擦脸的手微微发着抖,可他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若无其事地擦完了。

他的肩膀越来越疼,手也有烧伤的地方,需要药去治。但泸曲主城里如今正戒严,秦家小姐家失火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进去主城不安全,他也不敢抛下尸身去太远的地方。所以习惯性地置之不理。但某日想起来,以前的自己只是被蟹壳扎到手指,秦桑栀也会紧张地拉他去包扎。一下子,那些麻木的伤口好像突然一起变疼了——因为被娇惯过,才叫嚣着不满现在的待遇。

但不光是被捅伤烧伤的地方在疼。近些日子,裴渡总觉得心脏很闷,有时候,半夜辗转反侧,半边身体都经常疼得抽搐。经常睁着眼,侧躺着,看着床的方向直到天亮。

很短的时间内,他就瘦了一圈。

裴渡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恼火地运转了几周灵力,也没发现身体内部和金丹有什么问题。

可那种绵绵不息的空虚和痛楚,却一直都断不了。

某日,裴渡醒来时,觉得头很疼,脸颊也热,意识到自己发起高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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