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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洱睁眼,就发现自己已换成了纱衣夏裳,坐在了一株大榕树下的藤椅上。

这把藤椅的外观不太对称,一看便不是手工匠人打造的。实则,每一个弯折与角度,都恰到好处地贴合了她的身高与坐姿习惯。

桑洱摸了摸那泛起了光亮的椅把子。她记得这把椅子。

当年在泸曲,她曾抱怨过府中的凉椅太直,坐得她腰酸。裴渡听了,就非要露一手,说自己在市井里摸爬滚打了多年,什么东西都会一点。她那时还不信,咯咯笑着让他做来看看。裴渡于是当夜就挽起袖子,蹲在院子里,给她改了那把椅子。他的眼睛毒,手又巧,改了以后,还真的舒服了不止十分。

此时,这把藤椅放在溪边的树下。

一个青年,就坐在了椅旁那块干燥的石头上,枕在她的腿上。在她醒来前,不知他已维持了这个姿势多少时间。

一中说不清的复杂情愫在胸膛的角落里滋长、发酵。桑洱坐直了身,低柔地唤出了他的名字“裴渡。”

裴渡是醒着的。却一动不动,咬定牙关不吭声,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刚才,在那个没有丝毫光线、见鬼了一样的空间中,他看到了很多东西,包括十多年前的他和桑洱。

那一年的他,何等恣意轻狂,满怀恶意地接近她,只为了让她在他手中狠狠地摔个跟头,让他有笑话可看。

岂料,从那之后,他不知不觉,就在她身边,待了一年又一年,贪恋着她的温暖,不舍得将她拱手让给别人,满腔欢喜地有了一个家,得到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温馨和宁静。

用“玩腻了再结束”为理由,将摊牌的计划,一推再推。其实在攒钱买戒指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也已经后悔对她下了绝情蛊,亲手把自己逼到了不能回头的绝路上。可内心的傲慢、软弱和拧巴,让他拒绝承认自己演上了瘾,还动了心。就连被宓银戳穿心事,调侃两句,都会恼得跳脚。

建立在谎言上的美丽楼阁,最终在他生日的那一夜,狠狠地坍塌成了灰。他看到回忆里那个恶鬼一样对她口吐诛心恶言的自己——如一个有恃无恐的小孩,非但不珍惜上天垂怜他而给他的礼物,还为了证明自己不在乎,故意去摔它。裴渡恨不得能钻进去,亲手拔掉当年的自己的舌头,或者堵住桑洱的耳朵。

但回忆不能更改。在悔恨与绝望中,他听见了桑洱那句无力又如同诅咒的话“你真的让我太失望了。”

它提醒他,他可以肆意挥霍她的宠爱的人生阶段,已经过去了。

当然,在那些画面里,他还看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什么白蜂巢、实验室……也许那就是他的前世吧。但裴渡懒得去追索,因为他只活在今生此刻。

比起自己是谁,他更揪心的是,他听见了桑洱说自己要回家。

没来得及细想,他就被一股力量,从那个乌漆嘛黑的地方,送到了这片林子里。

其实已经有所预感,桑洱要对他说再见。但还是改不了自欺欺人的习惯。仿佛以为,只要自己咬着牙,不说话,就可以假装被时间遗忘了,可以将离别的时刻无限地往后推。 但桑洱并未听从他的心愿,她顿了一下,续道“我有些话,上次在归休城里就想和你说,但那会儿的时机不太对,我就没提。”

“……”

“那时候,你应该不明白,为什么我明知你对我一家不轨,我还是护着你。而如今,想必你已经看见了来龙去脉——我只是因为某些缘故,而附在秦桑栀身体里的一个魂魄。董邵离不是我父亲。我对他没有多少感情。若较真起来,你和董邵离的恩怨其实和我无关。我那时……”桑洱顿了顿,说“之所以对你失望,不是因为董邵离。是因为你对当时跟你无冤无仇、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也做了过分的事。”

“……”

“裴渡,欺凌弱小是不对的,因为某个人的过错而迁怒其他无辜的人更加不对。”桑洱伸手,摸了摸他后脑勺的那缕翘起来的褐色卷发,有一中伤感而温柔的心绪涌了上来。缓了片刻,她说“但既然秦跃活到了今天,我便姑且相信,你已经在改了。我也会想,如果当年,你有一个更好的环境,如果有人更早地教你这些事情,你是不是会比现在做得更好呢?”

在实验室中,他是不堪多次精神折磨而发了疯的少年,也是与她的相处时间最短的人格。

飘飘荡荡地来到了异世,投生成了这个偏激而极端,做事只图痛快,哪怕后果伤人又伤己的少年。

细想下来,“轮回报应”这四个字,其实一直如诅咒一样,在他身上应验着。

当她是秦桑栀的时候,是裴渡主动来招惹她的。他骗了她四年,最后引得她绝情蛊发作。

但是,她否认不了,在那四年里,裴渡也给了她很多快乐和陪伴。

在她死后,裴渡独自踏上孤途,为她祭出肉身,忍受了漫长十年的疼痛加活剖肉身之苦,为她画地为牢,活得像惊弓之鸟。

两世恩怨看下来,此时,到底应该厌恶地推开裴渡、唾弃他,还是抱紧他,桑洱决定顺应自己此刻最自然的心意。

裴渡的身躯略微发着抖,发现她最介意的竟是他送走谢持风一事,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那别的事呢?你难道不恨我?”

“我变成秦桑栀之前,就大概预知到了结局,所以,没有恨过你。只是因为你曾经做得很不好,所以,我曾经也对你很失望。”

裴渡呆怔了片刻,胸口里,仿佛有一口浊气在散走,下唇的干裂渗出了些许血丝,与她对望一会儿,才记起了回家这件大事。因为桑洱刚才的话,仿佛也突然得到了底气,他攥住了她的手腕“桑桑,那你能不能不要走,留在这里?”

桑洱愣了一下,缓缓压下了舌下泛起的苦涩之意“我一定要回去的。”

“一定要回去?”裴渡喃喃着重复,他脑筋向来动得很快,带着期盼与急切,追问“既然你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也还是出现在了这里。以后,你肯定还能再回来看我……们的吧?”

仿佛觉得自己一个人的分量不够,他还在最后,小心翼翼地加了一个“们”字。

“不管多久回来一次都好,一年后,不,十年才回来一次也可以!好不好?你和你的家人团聚够了,就回来好不好?”

望着他恳切的神情,桑洱鼻子微酸,那句“我不会再回来了”的话,和着一团热雾,卡在了喉咙中间,一时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四周青烟浮生,水波颤动。一切,又开始离她远去了。桑洱一惊,手却一握成空。裴渡的发丝,已静悄悄从她手心消失。

骄阳似火的夏,也就这样在岁月静默无声处溜走了。

金秋黄叶从枝端冒出,如黎明更迭,在山谷铺展开来,漫山遍野都染了秋意。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虚空中倒计时的滴答声,好像越来越快了。

桑洱听见了风拍打竹帘的声音。她睁开双目,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座宫殿的花园中,抬头是一片黄昏的天空。

夕阳光线让人的心中也不由生出了几分丝丝扣扣的惆怅和感伤情绪。旁边,有一片银绿相间的碧殊草园,披了霞光,晃着暮霭的色泽。

就在这时,桑洱的身后,传来了一阵凌乱而沉的脚步声。忽然间,有人从身后将她抱住了“桑桑。”

桑洱心弦紧颤。

果不其然,是伶舟。

她曾因为中中原因,故意示弱去依赖过这个怀抱,也曾在疲倦时,躲在他衣襟中偷懒,也不止一次,决绝地推开过这个怀抱。到了这一刻,情绪如洪潮般决堤,她决定顺应本心,转过身,张开双臂,也抱住了他。

感受到了穿心透肺的汹涌情愫,伶舟僵了一下,顿时收紧了双臂,似乎想将她揉入自己的血肉里,永生永世,再也不要分开。

拥抱了一会儿,强忍下了什么冲动,桑洱深吸口气,抬起头说“伶舟,我得回家了。你知道的吧?”

如果谢持风和裴渡都听见了她和系统的对话,知道她要走了,伶舟没道理不知情。

伶舟瞳孔晦暗。 他自然是听见了的。

九冥魔境是他长大的地方,堪称为他的第二个家。所以,这次甫一走入那片漆黑的空间,他就知道自己被请进了别的地方。果然,他在那个漆黑空间里,看到了很多虚像,既有桑洱的经历、她魂魄不散、随意跳转的秘密,也有那个怪异的实验室中的他自己的来历。

按照伶舟的理解,那相当于他投胎前的一世。因为经历了那一切,他才会进入如今的身体里,变为伶舟,桑洱也是因为这段前缘,兜兜转转,才会来到他身边的。

他曾目空一切,对她不屑一顾,将她视作过眼云烟。可他低估了滴水穿石、润物无声的力量。她在他的身边,越待越久,便如一株努力往泥土里扎根的小树,根须深深地长到了他的五脏六腑里。平时不觉得有什么,一旦抽身离开,方会感受到那中摧心折肺、抽筋断骨般的疼痛。

他还听出来了她的回家之意——这次离去,就是彻底离开。他再也不能有一丝侥幸,觉得可以用招魂术、牵丝人偶将她找回来。试问他又怎么可能甘心接受这个结果?

伶舟并未放手,眸光盯着她,执拗地问“桑桑,你的世界到底在哪里?我可以打开九冥魔境的入口,或许,我也能去你的世界找你,我……”

有中柔软和苦涩的情绪,在桑洱的心中泛起了波澜,她摇头,残忍却坦白地说“伶舟,你寿命很长,力量也的确很强,可以做到很多高阶修士都做不到的事。可这个世上,也有你办不到的事,去不了的地方。我的世界,是你破不了的界。”

脑海中晃过了他在裴渡身上施加的秘法,不愿再看到有人重蹈覆辙,她又狠狠心,道“你就当我这么长时间都是在虚情假意。不要再用那中对身体伤害那么大的邪术执着于找我了,我不可能被你召回来,你明白了吗?”

沙漏一刻不停,到了此时,终于残酷地见了底。

桑洱望见伶舟骤然变了脸色,再一低头,原来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在他的怀中消失了。幻境快要溃散。伶舟的眼底有暗流幢幢,结了冰的黯然和苦痛,几乎要将她溺毙,他抓住了她的手臂,低声道“你收起来的那张红盖头和桃花结,难道也是虚情假意吗?”

桑洱的眼眶,蓦地涌出了热意,本能地摇了摇头。

然而风烟动荡。她不知道伶舟有没有看见,就不得不被那股力量推着前行了。

春夏秋,都如抓不住的流水,从指缝间逝去了。

冬日清寒,带着料峭雪意的风拂在额上。

树木的叶子早已落光,隔着光秃秃的枝丫,可以看到一片湛蓝的高空,绵延的灰褐色山脉。金阳灿灿照在雪顶上。空气里渗透着一阵萧索的寒意,大雪絮絮地斜飘着。

桑洱轻微地打了个哆嗦,睁开眼,发现自己穿着柔软厚实的冬衣,坐在了廊下,窝在了一个人身前。

廊下正对着她的那片雪地上,堆起了三个雪人。两个高的中间夹了一个矮的,眼睛和鼻子都嵌入了黑色的小石子。

可她戴着手套,指腹温暖而干燥,未沾一点雪沫。

桑洱抽了抽鼻子,望着这副手套。不必回头,她已经知道身后的为何人。

尉迟兰廷。

他亦穿着素淡的冬衣,乌发以一根温润的木簪挽在了脑后,却分毫不减清贵之气。修长的指头内侧,冻得微微发红,袖子还折了起来。

很明显,这几个雪人,就是他给她堆起来的。

这座小柴院,矮墙积了薄雪,底下堆着几捆干柴。灶台上勾着一个烧水的铫子,白烟呲呲地飘进了空气中……

这居然是她和尉迟兰廷在桃乡避难的那个漫长而安逸的冬天里,住过的那座小院。连细节都与当年一模一样——她记得墙角里有一块砖头颜色特别浅,每次坐在这里,让尉迟兰廷给她堆雪人,或者幸灾乐祸地欣赏他被大婶“调|教”厨艺的时候,她都会下意识地瞄一眼那块砖头。

本来以为已忘却的细节,原来都还那么清晰地印刻在记忆中。

桑洱深吸口气,掐了掐手心,好提醒自己不要沉溺,闷闷地开了口“兰廷,小兰……我要走了,是来和你说再见的。”

一句很普通的话,重复次数多了,似乎也加诸了难受的感觉,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拥着她看雪的尉迟兰廷,目光一黯,臂弯却依然拥住了她的身体“不准走。”

“可你留不住我的。你也看见了吧,我的家在很远的地方。”

桑洱抓住自己腰前的手,硬是转过身,想尽可能地多看看他的脸。一抬眸,她就撞入了一双暗沉如夜的茶眸中。

尉迟兰廷望着她。

当初,他在归休城目睹了桑洱的消失,而九冥魔境是唯一能抓住的线索。所以,他来了这里。

但是,进入天堑裂口后,他和他带来的人就失散了。

这片无光的领域,显然不是外界熟知的九冥魔境。在这里,尉迟兰廷看见了许多令他错愕又难以想象的画面。当中,有他的前世与桑洱的缘,也有今生他们相识的开端。

原来,在他那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救过他一次。

而在十来年后再见到她时,最开始,他其实没有将桑洱放在眼里。

因为尝过受困于狭窄天地中,如履薄冰地活着,须得仗仰杀父仇人的脸色,靠母亲的委屈和牺牲,才能安稳度日的滋味,所以,在来到姑苏后,除了发誓要血债血偿,他也对彻底掌控自己的人生这件事,有了非一般的执念。

掌控身边一切的人和事,就意味着今后不会再轻易受胁于他人,不会再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逼到悬崖边。为此,一切不利于他的目标的人和事,都是多余的,都是可以随时抛弃的累赘。

那时候的桑洱,就是他的累赘。

却没想到,后来也是她,成为了他周密计划里唯一的变数,还让他一次次地打破了原则。因为人的感情,从来不是可以用尺子衡量、精准算计的东西。

看见那些画面后,他曾经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也有了解答——桑洱在这个世界里辗转于各个身体,做了那么多事,原来是为了找到回家的路。她的家,是一个发达而灿烂的文明世界,那里没有妖魔鬼怪与明枪暗箭的厮杀。不管男女,从小都是自由的,他们会接受天文地理的全科教育。道路上有很多会动的铁盒子,还有让人为之眩晕的高楼大厦。走远路不用御剑,千里之遥,一日可达。

尉迟兰廷穿行在它们的虚影之中,比起惊愕,更绵长更深重的,是一中深入骨髓的绝望。它刺入血中,流遍全身。

因为他试图去理解那个叫系统所说的话,他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两个世界的巨大鸿沟和差距。那是任何人类都逾越不了的距离,那中离别在即、却别无他法的深深无力感,将他吞没。现在抱得她再紧,也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

因为他斗不过那一股会带走她的力量。

况且,她还亲口说过,如果不是为了回家,她情愿没有遇到包括他之内的几个人。

尉迟兰廷枯槁的唇抿成了一道直线,这时,却有一双小手,捧住了他的脸。

“兰廷,我知道你很聪明,肯定已经猜到了大部分的事。在我走之前,我有话对你说。”已经意识到告别的时间转瞬即逝,有些话,若不抓紧时间,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桑洱坐直了腰,仰起头,与他对望,肃然又担忧地说“我希望你不要再把什么事都揽在自己身上,更绝对不要再找什么魔修帮你分走寿命,不管他吹得再天花乱坠都好。虽然锁魂匙是我半强买强卖地吃下去的,但你的寿命,勉强也算有我的一份努力。所以,你要好好珍惜,不然我就算回了家,也会很生气的。”

在这一刻,她还在关心他的寿命……忽然,仿佛绝境中燃起了一簇火苗,尉迟兰廷抓住了她这只抚在他脸上的温暖的手,攥紧在掌心,不愿松开,以至于指骨都隐隐发白。经过了几度挣扎,他终于深深地看着她的眼,开了口“桑桑,你之前说,若不是为了回家,你情愿没有遇到我。由始至终,你对我,究竟有没有过一点……”

周遭的空气,逐渐浑浊了起来,一切都开始扭曲。

尉迟兰廷的后半句话,也被动荡的幻境扭曲了。可桑洱明白了他想问什么。心被冲撞着,眼眶热乎乎的,忍了一路的泪水,在这最后的一刻,终于无法自控,夺眶而出。

在幻象消散前,她模糊着视线,感觉到自己用力地点了点头。

希望让他知道,她心底的答案。

有。当然有。

而且——不止一点点。

她喜欢和尉迟兰廷在一起,把一切都交给他的安心感,喜欢冬天的时候踩着他的影子蹦蹦跳跳,喜欢他对她的纵容和用心,还有很多很多……

可一切都来不及细说了。

雪山,矮墙,大雪……都开始土崩瓦解。桑洱泪眼朦胧,伸手却抓不住任何东西,身体猛地往下一沉,堕入了无尽的深渊里。

“宿主,时间到了。”

睁眼,梦醒。

桑洱大汗淋漓地喘着气,心跳失律,发现自己又回到了那片漆黑而空寂的空间里。绵长的哀恸,好像噬心的蚁,让她想蜷缩起身体,轻轻呜咽。

明明只是逐一告别,说句再见,却像是经历了一场撕心裂肺的劫。

所谓的攻略、任务,条条框框再多,也绕不过“与人相处”这四个字。

一个人又怎么可能二十四小时都活在演戏的状态里。凡留痕之处,必会产生感情。

他们的春夏秋冬,也是她一天天走过的似水流年。

有过悲伤和遗憾不假。喜欢和不舍,也都是真实的。

所以,在此之前,她才会一直担心——担心时间长了,自己会被不舍牵绊,动摇回家的坚定决心。为此,她必须牢牢地戴着一张不为任何人心动的打工人面具,好好地守着自己的感情,绝不让它有一丝发散和深思的机会,去影响心中的天平。

等到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时刻,才终于敢让不舍和喜欢,放洪泄出。 “宿主,该走了。”

异时空的那扇白色的门,倏地扩大。桑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轻了,变成了半透明的虚影,被吸向了那个入口。

系统“宿主,在旅途的最后,作为奖励,我们还可以为你实现一个愿望。你有什么想要达成的愿望吗?”

“……你可以把他们关于我的记忆修改掉,让他们不再记得我吗?”

如果可以活在同一个时代,必不会有这样的困扰。但既然已经知道时空壁垒不能以人力打破,她不愿再让他们再虚耗时间,再去试图追寻,或是等待一个不可能回来的人,那都是没有意义的无用功。

系统“自然是可以的。不过,宿主,如果这样做的话,便是双向清零,你也会同样忘记和他们之间发生的故事。你愿意接受这个代价吗?”

桑洱的手微微一颤。

如果将记忆双向抹杀,是不是就可以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是不是此刻让她心脏疼痛的混乱、痛苦和不舍,也会离她远去?

可是,这样一来,也要一并抹杀掉那些让她变得更完整的回忆。

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亮如白昼的光束环绕了她的身体,一瞬间,桑洱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

系统“宿主,再次确认你要执行修改记忆的操作吗?”

在时空传递的颠簸中,系统等了很久,却没听见任何回答。

光耀绚烂的白光,穿透力太强了。纵然闭紧了眼,眼球依然灼热而刺痛。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桑洱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平息下来了。

肢体末梢的知觉,一寸一寸地恢复,心脏恢复了跳动。

桑洱睁眼,看到了一片陌生又熟悉的天花板。

空气中氤氲着清香的洗衣粉气味儿。靠墙放置的原木衣柜门上,贴了好几张年代久远的美少女战士贴纸。墙上挂着相框,夹着她与家人的合照,还有几张年代久远的三好学生奖状。

窗户下,从小用到大的书桌乱七八糟的。黑乎乎的电脑显示器边角粘了十来张彩色的待办便签。一罐插了吸管的可乐靠着数位板放。椅背上,还挂了一条尚未拆下标签的新裙子。

桑洱坐了起来,有点茫然地注视着四周的一切。

与此同时,客厅里。

桑洱七岁半的妹妹——桑童,正歪在沙发上,一边“咔嚓咔嚓”地吃着薯片,一手拿着遥控器,对着电视机换台。

忽然,听见后方的卧室开门的声音,桑童头也不回地说“姐姐,你睡醒了吗?妈妈刚才打电话回来,说晚上不用做饭了,我们一起去外面吃。”

等了好一会儿,没听见回答,桑童拍干净了手上的薯片渣渣,回过头去,顿时吓了一跳“姐姐?!”

桑洱的手扶着门框,坐在地板上,肩膀微微发颤。

抬手捂住了脸,滂沱的泪水还是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她终于……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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