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六）平行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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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元宵。这一日, 宫设家宴，待宴毕, 天色已黑透，李玄度也多喝了几杯酒，略微带了些醺意，梁后担心他出宫回秦王府，路上有所不便，留他宿在宫。李玄度婉拒，梁后见他不愿, 便也不勉强, 叮嘱他回去路上小心。太子因回东宫，顺路, 送自己的四弟出宫。</p>

兄弟二人，并肩行在宫道之上。</p>

今夜元宵佳节，为应景, 宫道两旁悬满了各式各样由巧匠所扎的花灯，天黑后，燃灯, 满目流光溢彩，煞是好看。</p>

兄弟二人一边赏灯同行，一边叙话，说了几句，太子便谈到了刚前些天闹得沸沸扬扬的议婚之事。</p>

他看着自己的幼弟, 低声笑道:“玉麟儿，你和为兄的说实话, 那日太卜令那里，你是不是动了手脚？”</p>

李玄度也笑了。</p>

他在自己的太子兄长面前, 从小到大，事几乎从无隐瞒。此刻见把戏被他看穿，便也痛快承认，说那日自己私下去找太卜令，威胁了他一顿。太卜令惧怕，担心若不按他意思照办，日后不利，无可奈何，硬着头皮卜了那样一卦。</p>

太子忍不住哈哈大笑，指着他道：“你呀，从小调皮，都这么大了，性子还是不改。如此任性！像你这么大时，我和你的另外两个皇兄皆立妃成亲。这也是好事，你为何不愿？”</p>

李玄度摸了摸头，笑道：“我和太子皇兄你们不一样。皇兄你方才都说了，我从小就皮，叫我如今就娶亲，形同以索自缚。我宁可无拘无束再多玩几年。何况……”</p>

他顿了一下，对上了兄长投来的两道关切目光，收了笑，道：“太子皇兄你也知，我从小的心愿是什么。东狄未灭，我无心成家。”</p>

太子颔首：“孤知你的心愿。只是这回，你若当真不愿成亲，本也可来寻阿兄说，阿兄会想法帮你。自己这般胡闹，万一叫父皇知道了，不大妥当。”</p>

李玄度笑道：“我本也想请太子皇兄你帮忙，但又想到皇兄你每日事多，我这种小事，不便烦扰，便自己去胡闹了。父皇他也已知道。”</p>

“父皇也知道了？”太子略显诧异。</p>

“是。”李玄度点头，“太卜令那事出来后，我便去见父皇，向他坦言心声。其实这把戏，我也知根本瞒不过父皇。他质问我，我便认了，在太卜令那里做了手脚。父皇当时确实很生气，骂我，不过还好，最后只罚我跪到了半夜，说见我实在烦，叫我滚出宫，往后不想再见我了！我便滚出了宫，前些日都没入宫了，只今夜元宵，母后派人传我，我方回了一趟。”</p>

太子一愣，随即又哈哈大笑，指着自己的弟弟：“你……你呀！也就只有你，父皇才拿你没办法！要是换成孤和你二兄三兄……”</p>

他顿住，笑着，摇了摇头。</p>

李玄度嘿嘿笑说：“我怎能和太子长兄你们比。反正我从小到大没个正形，父皇他早也对我不存指望了。若真要跟我计较，他怕早就气坏了。”</p>

太子笑着摇了摇头，又想了自己这些日听到的传言，随口问：“为兄前些日听人讲，你那日在南市和二弟那边的人遇见时，身边还跟了一个小童？那小童何许人？”</p>

李玄度眼前浮现出了菩家小豆丁的模样。想到自己这么大的人了，竟还和一个那么小的女娃儿厮混，心略觉羞耻，自然不想让人知道，哪怕自己从小到大最为敬重的长兄，便含含糊糊地道：“我先前不是常出去玩吗，南市鲁「浇认识的一个普通人家孩子罢了。和那小娃娃也算投缘，那日见被推倒了，气不过，方下手重了些。”</p>

太子不过随口问问罢了，这本也不是什么重要之事，信以为真，道：“原来如此。只是你也快十了，往后这脾气也要改一改，遇事莫再如此冲动，知道吗？”</p>

李玄度恭恭敬敬地道：“我记住了。多谢太子皇兄教诲！”</p>

宫门到了。李玄度请他留步。</p>

太子最后叮嘱：“往后若再遇类似这般烦心之事，只管来寻阿兄，不必顾忌。阿兄会尽力帮你的。”</p>

李玄度嘿嘿一笑：“知道了！”</p>

太子凝视着自己的幼弟，含笑拍了拍他的肩，叫他早些回府歇息，勿在外不归。</p>

李玄度答应了，出宫而去。</p>

太子含笑目送他背影骑马离去，方转身，朝着东宫，慢慢而去。</p>

却说，今夜元宵佳节，满城流光，化作灯海。街道上挤满观灯之人，男女老少，熙熙攘攘。</p>

李玄度才打马出了皇宫，一群早早便等在御街口的少年人看见他的身影，朝他一涌而来，围住了，纷纷笑道：“殿下你可出宫了！再不出，便要使人偷偷传消息入宫去唤你了！”</p>

这群少年，皆华衣美服，都是平日那些常随李玄度游乐的豪门子弟，当多为羽林儿郎。每年元宵，由年前在羽林卫的考武赛事里落败的人出资做东，包下京都最为豪华的酒楼萃紫楼，观灯饮酒，彻夜狂欢，这已成惯例。</p>

李玄度自是一口答应，遂调转马头去往萃紫楼。一时之间，只见街道的迷离灯火之，一群华服儿郎金羁玉鞍，壮气桓桓，谈笑间呼啸走马，一众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灯火夜影之。</p>

正所谓，太平无战，少年富贵，行乐正是相宜时。</p>

李玄度与那一班簇拥着自己的人去往酒楼，打马经过一座桥时，忽见一个小女娃被家人抱着站在桥头之下正观看花灯，那小女娃十分开心，拍掌欢笑。</p>

他心思仿佛被勾动了一下，忽然想起年前冬至那日自己将菩家小豆丁送回家，临走前，她追了上来，说元宵让自己带她观灯。</p>

他迟疑了下，转念一想，不过是只小豆丁而已，且又过去了这么多日，她当时应当只是随口说说，恐怕早就已经忘了。</p>

如此一想，很快便将事给撇开，到了酒楼，与众人一道登上高阁。</p>

轩堂华灯，美酒佳肴，凤管鸾笙，歌儿舞女，周围好不热闹。只是不知为何，置身其间，李玄度的心思却始终有些游离，眼见时辰慢慢晚了，望了眼外头的夜色，想了想，借故起身出去，到了外间，将骆保唤了过来，命他立刻替自己去菩家跑一趟，到后门去看看，那小丫头是否真的在那里等着。</p>

骆保犯懒，不是很想去，心里更是诧异，没想到秦王突然派自己去干这种事。仗着今夜佳节高兴，忍不住低声嘟囔：“不过是个小娃娃……殿下不会当真是要领她去观灯吧……”</p>

李玄度恼羞成怒，抬脚踹了他一屁股：“叫你去你就去，嗦什么？”</p>

骆保顺势倒地，麻溜地滚了一圈，随即飞快地爬了起来，口道：“是，是，奴婢知道了，殿下是怕那小娃当真，让她久等。奴婢这就去看……”一边说，一边摸着屁股，一溜烟地往楼下奔去。</p>

李玄度见他走了，这才转身入内。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看见洛宝回来了，站在大堂口，朝着自己这边张望，便再次起身出去，问道：“她没在那里等吧……”话音未落，见骆保两只眼睛不停地瞄着自己近旁手边的方向，顺他视线望去，却见一个脑袋上顶了两只小揪揪的小女娃趴在大堂的雕花门牖之后，两只眼睛透过格子，似正盯着里头在瞧。</p>

大堂里笙歌鼎沸，正是狂欢的高潮时分。皮肤雪白身材丰满的西域舞女穿着华丽的袒胸衣裙，随乐声回旋跳舞。几名喝得半醉的同伴趁兴上去，有打鼓的，有搂着舞女腰肢摇摇晃晃一同起舞的，笑声阵阵，纵情作乐。</p>

李玄度吓了一跳，今夜喝下去的酒水全都化作热汗，从皮肤里滚滚而出。</p>

他一个箭步上去，伸手一把蒙住小女娃的眼睛，不让她看，又将人拎着，飞快地挟到了隔壁一间用作短暂休息的静室，放进去后，关了门，这才转身，横眉斥道：“你做什么？我只叫你去看一下，你怎把人给我带来了这里？”越想越气，伸手要揪他耳朵。</p>

骆保这才知道自己误会了他方才的意思，眼疾手快，捂住耳朵往后一跳，避开了他朝自己伸过来的手，随即“扑通”一声下跪，叫屈道：“方才不是殿下叫奴婢去看的吗？话又没说清楚，奴婢笨，还以为殿下是真的要带她观灯去，到了那边，果然遇到了，便带了来……”</p>

摊上如此一个笨奴，李玄度气恼不已，转头，见小丫头自己已打开门，从门缝里探出脑袋，两只眼睛似还使劲盯着对面的大堂在瞧，无可奈何，令洛宝先看着她，自己快步入内，和众人告了声罪，道忽然有事，不能留了，叫众人继续，自己先要离去。</p>

众人虽觉扫兴，但见他神色严肃，也不敢强留，纷纷起身相送。</p>

李玄度命众人不必送，出来后，衣袖挡着身边的小豆丁，遮遮掩掩地从酒楼后门出去，带到一个人少些的地方，放开了她，问道：“你怎真的出来了？”</p>

虽是元宵佳节，但因丈夫不在家，孟氏便也没有观灯的兴致，本想着，女儿若嚷着去看花灯，自己便陪她去，没想到她一声不吭，自然也就作罢。天黑后，吩咐管事将后门留迟些，允许家下人外出观灯，到点前归来便可，自己则带着女儿如往常那样早早安歇了下去。</p>

菩珠凭了直觉，觉李玄度今夜应当不会真的来带自己观灯，但还是不死心，加上已大半个月没见到他了，有些想念，希望碰碰运气。等母亲歇下去后，自己假装早早睡着，待外屋伴睡的婢女也睡着，悄悄起身，溜到后门等待。</p>

她等了许久，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果然，他没来，正灰心丧气，没想到骆保现身了。本还以为李玄度终于肯带自己去看花灯了，欢天喜地跟了过来，才知是个误会。</p>

菩珠想起方才见到的大堂里的景象，气得不行。</p>

好你个李玄度，不肯带自己看花灯就算了，竟跑到这种地方寻欢作乐。</p>

她忍着气，笑嘻嘻地问：“秦王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呀？原来你喜欢这些跳舞的女孩们呀？”</p>

李玄度忙道：“莫胡说道！没有的事！”</p>

菩珠心里哼了一声，眨了眨眼：“那方才我来之前，你有没抱她们？”</p>

竟被一个小豆丁逼问这种问题。</p>

李玄度忽然又是好笑又是好气，道：“自然没有了！”</p>

菩珠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说：“我想看灯！”</p>

李玄度板起脸：“是不是又趁家人睡着，偷偷溜出来的？”</p>

菩珠小声说：“娘亲思念阿爹，没心思看花灯。一年就这一次，我晚上等秦王哥哥等了好久，还以为你忘记了。”</p>

李玄度低头看着她，脑补了她孤单单一只小身影坐在门槛上眼巴巴等着自己的一幕，忽然心便软了下去，沉吟了下，道：“那就看一会儿，就一会儿，看好了，便送你回家，不许耍赖。”</p>

小豆丁露出欢天喜地的笑容，大眼睛亮晶晶地闪着光，忙不迭地点头应好。</p>

李玄度心情不自觉地也愉悦了起来，跟着笑了，命她跟上自己。</p>

小豆丁很听话，一直紧紧地跟在他的身边，一路上蹦蹦跳跳，穿行在观灯的人流里。</p>

李玄度给她买了各种玩具，还买糖豆糖人。最后来到一个观走马灯的地方，前头看的人太多了，她也想看，但个头太矮，使劲地蹦，却怎么蹦也看不到。</p>